習月 第15章 礼物

省博食堂外头有个小窗口，是对外开放的，专卖包子、粽子和糕点，特定节日会卖青团、月饼、汤圆或元宵。从和面拌馅到上蒸笼，全是食堂师傅们亲自动手，数量有限，晌午开窗前就有排队的，从窗口一直拐到花坛。一开笼，蒸笼里“呲啦呲啦”冒着热气，白雾翻涌，香味隔老远就能闻到。

因为便宜，又是公家食堂，品质有保障，有不少大爷大妈一买就是两三大袋。为了防止后面的人买不到，食堂规定每人每样最多买一袋，且只能用食堂的袋子装。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若是碰上全家老少一起出动的，就容易发生口角。有几次吵得太凶，后勤部的主任过来劝了许久，也被劈头盖脸地骂。一边说省博工作没做好，让某些老赖钻了空子；另一边一听，不乐意了，说明明写的是每人每天，又不是每家每天，要没那么多数量供应，那不如关了拉倒。

后勤主任哭笑不得，最后还是自己的不是了。

针对此事，后勤开了超长会议，最后决定：改为预订制，在食堂公众号上预约，一个账号每日限定一次，现场凭码取餐，减少排队冲突。此外设置了家庭装，每日出20份，如果订家庭装，便不能再订普通装。

实行后，也没人吵了，效率提高不少，一片祥和。这事儿还被记者采访，写进日报里，大肆赞扬。省博因此小火一把，游客数量蹭蹭上涨，乐得分管领导满面红光，腰背也比以前直挺，去厅里办事开会时，有不少人奉承：王馆做得漂亮，您得高升。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不高兴的有两个人，一是后勤部的主任，自己功劳被抢了，只被口头表扬两句，自然不满意。二是分管展览与公共教育的副馆长程勇，他和分管行政与发展的王志光本就不和，两人分管业务又都和外界联系紧密，自然而然形成一种暗自的竞争关系。对手做出成绩高他一头，他自然不爽。

程勇给林海声打电话，问：“小顾回来没？”

“今天回来。”

“她回来后你让她来我这儿一趟。”

林海声苦笑：“舟车劳顿的，她不一定回馆里。”

程勇手指敲敲桌子，想了想：“也行吧，休息休息，明天再让她来。”

林海声问：“有什么事儿吗？”

程勇：“问问她四楼展线商定好了没。”

学术研究部的分管领导是个一心只搞自己研究，不管其他事情的半退老头，典藏部、文保处和学术研究部完全放养，游离在人情之外。但顾習之主职文物研究和展览文本撰写，与展陈部联系紧密，加上她与程予安同校，又是全能人才，程勇便将她视为自己的下属。爱屋及乌，连带着林海声也成了他的人。

当然，程勇觉得林海声和顾習之是自己的人，但林海声似乎是个中立派，虽和程勇联系多，但旁人明白其中个由，也不把他归到程勇那儿。至于顾習之，那更是人微言轻，做事而已。

林海声替顾習之说话：“领导啊，三楼展线刚定，小顾也要看着施工，四楼展线明年年初弄也来得及的。”

程勇在急头上，听不进去：“展线定了不就可以提前施工？两层一起做不是更快吗？”

“……好，我让她明天来找您。”

“上午就来啊！”

“好，好。”

林海声挂了电话，走到办公室门口，发现门虚掩着，以为顾習之回来了，便一把推开门：“小顾啊，你——”

“林主任！”

路淼惊叫一声，赶紧从飘窗上下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尬笑。她旁边的严语嫣被她一声惊叫吓得手机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慌忙去捡。

江月则从沙发上站起来：“林主任好。”

林海声摸摸后脑勺，哈哈笑：“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小顾回来了，没敲门，打扰你们休息啦。”

路淼和严语嫣对视一眼，江月解释：“没在休息，我们来拿放在这儿的图纸，看见顾博士的花箭显色了，就想拍个照，让您见笑了。”

严语嫣猛点头：“是，是，不好意思啊林主任，我们以为您不在馆里，就没跟您打招呼。”说着还扯了扯路淼。

路淼讪笑：“嘿嘿，是，主要是我想和花合影，她俩陪我呢，不好意思啊林主任。”

林海声往屋里走了两步，朗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拍啊，随便拍，我帮你们拍。”

路淼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拍完了已经。”

江月取了桌上的图纸，微笑道：“林主任，那我们就先去楼上了。”

“别走别走，坐会儿喝点茶呗。”林海声让几人坐，“正好之前江设计师你送我，我给你泡点好茶，感谢感谢你。”

江月刚想婉拒，林海声抢着说：“可不许拒绝，正好我也有事请教你们。”

三人一听，只得坐下。

林海声给几人泡好茶，茶汤琥珀透亮。他翘着二郎腿，笑着说：“尝尝，怎么样？”

路淼觉得茶汤颜色可爱，香气扑鼻，又和她以前喝的苦苦的茶不一样：“好香啊，也不苦，这是什么茶？”

“滇红金芽，”林海声笑眯眯地，“这可是滇红的最高等，一芽一叶，色泽金黄，香气浓郁，滋味鲜爽，回甘强。很适合你们小姑娘喝，不苦，有果香，滋养，对身体好。”

“林主任哪儿买的，我也买点。”

林海声给众人续茶，“哈哈，你得问小顾了，这是她放这儿的。”抬起头，问：“几位设计师，我想问问，如果四楼的展线提前定好，两层能不能同时施工啊？”

江月摇摇头：“恐怕不行。上下楼层一起动工，灰尘和噪音都会叠加，也容易把已经完工的部分破坏。人力、物力、电力这些都会互抢，协调起来很麻烦，容易有隐患，对施工质量和环境安全都不好。”

路淼在一旁直点头：“对，对。”

林海声沉吟道：“所以不是展线定没定好的问题？”

严语嫣接过话：“嗯嗯。展线是设计的依据没错，但施工还是按整体图纸和工序来走。能不能同时开工，主要看上下层的机电、消防和安全这些能不能协调，而不是光看展线。”

“哦——这样啊。”林海声又给几人添茶，“明白了，谢谢你们！”

江月问：“馆里想同时施工吗？”

林海声叹了口气：“领导心急，想快些做出成果。”

路淼忙道：“这可急不得啊，会出问题的！”

林海声：“明白，我让小顾明天跟他说去。”刚想再说点什么，望见门口的身影，笑了：“哦！说曹操曹操到。”

顾習之头一次见办公室这么多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退后看了看门牌，确定是自己的办公室。进门，见大家都望着自己，有些发懵。

江月悄悄瞧她，视线慢慢往上，两人对视。顾習之许久未见江月，有点害羞，赶忙移到别处。

顾習之的眼睛像茶汤的颜色，琥珀透亮。江月低下头，看看手里的茶盏，一叶金芽悬悬浮浮。

“傻站着干嘛，进来坐啊。”林海声看见顾習之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问：“这是啥？”

“给大家带了些纪念品。”顾習之把大袋子放到墙边，笑着对林海声说：“这是您的。”

林海声知道是酒，抱着胸，笑眯眯地点头：“嘿嘿，多谢多谢！”

顾習之边进屋边从小袋子里掏出几个小盒子，依次递给三人。“这是你们的。”

“哇！谢谢！还有我们的份呐！”

路淼迫不及待打开一看，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银制钥匙扣，银片上的纹路从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层层叠叠，如同齿轮一般，最外面一圈是放射状的长三角形，“是太阳？”

“嗯嗯，这个是太阳纹，代表生机与力量。”

严语嫣的是花草纹，一根藤蔓从一端延伸出来，蜿蜒盘旋，开出对称的小花。

“花草纹，寓意生生不息，和谐宁静。”

江月打开盒子，笑着看向顾習之。顾習之低着头看纹饰：“水涡鸟纹。左边这个是涡纹，右边是一个变形的鸟纹。”

涡纹如同水面晕开的波纹，鸟纹简化成了半月形，合在一起，像一个“明”字。

江月抿了抿嘴，嘴角稍稍勾起弧线：“谢谢。”

“不客气。”

严语嫣将钥匙挂在钥匙扣上，晃了晃，亮闪闪的。“顾博士你真有心，谢谢你的小礼物呀！”

“收了礼物得好好干活，”路淼拍拍严语嫣的肩膀，“要不咱上去呗？”又问顾習之：“小顾博士要跟我们上去看看吗？”

顾習之收着袋子，随口答道：“不了吧，不是已经封板了么，就不看了吧。”

江月看了一眼顾習之，但顾習之低着头，没看见。

严语嫣奇怪地看向顾習之，顾習之恰好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疑惑道：“嗯？怎么了？”

“没事没事。”

严语嫣又看看江月，江月垂手站着，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只有路淼咧着嘴笑：“欢迎你随时来视察。”

顾習之点头，也咧着嘴：“明天就来，做好准备。”

三人要走，顾習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江月说：“顾博士，占用你十分钟去图书室看一下修改的图纸可以么？有几个地方需要你确认。”

“好的。”

图书室里，江月指着修改的部分：“这边就是走线修改的地方。”

顾習之扫了一眼：“好，我能去扫描一份作为备份吗？”

“我有电子的，晚点传给你。”

“好的，谢谢。”

两人沉默了几秒，江月开口：“我看你刚刚好像有话想跟我说。”

“哦……是，”顾習之犹豫地问，“要不要改天再约饭啊？”

“为什么？”

顾習之看看她，看看图纸，欲言又止。

江月被她这温吞的样子搞烦了，冷声道：“你有话直说便是。”

顾習之抬起头，嗫嚅着说：“我看你好像很累……你熬夜了吗？要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改天。”

水面掠过鸟羽，晕开圈圈涟漪。明月明月，月明月明。

江月逃开她的眼睛：“是熬夜了，但不打紧。你不想跟我去吃饭吗？”

顾習之又问：“熬夜吃辣的可以吗？”

“可以。”

“好……那就去吃吧。”

江月忽然问：“你刚刚怎么不给我解释水涡鸟纹的寓意呢？”

顾習之的目光在安全位置上下移动：“涡纹就是水，半月鸟纹就是月，合起来是你的名字。”

江月轻笑：“哦——怎么小路和语嫣的还有特殊寓意，我的就只是名字呢？”

图书室不大，四周放满了书架。顾習之站的地方旁边有一排刚印好的新书，散发着油墨的气味。她对这类味道很敏感，也很喜欢，但此时却闻不太到，另一种气味包裹住了她，是晚香玉和檀木香。

顾習之觉得很好闻，很适合眼前人。

江月见顾習之呆呆的，又问了一遍：“怎么？我的只是名字吗？”

顾習之回过神：“你的名字不是挺好的么，好听，也好记。”

江月不满：“好记？”

顾習之认真的点头：“好记。”

江月冷着脸看她，不讲话。

顾習之后背凉飕飕地，讪笑着说：“也很美，意境很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多美啊，人如其名，人如其名。”

“顾博士你还真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会夸人得很。”

顾習之急了，忙说：“我没有讽刺你，我真的觉得你很美！”

顾習之赶紧住嘴。

江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到她耳朵泛起微红，看到她憋不住了要走，才幽幽开口：“一会从哪儿走？”

“啊？”

“不是去吃饭吗，从馆里走还是从哪里走？”

“我们一起？”

“那请问你知道在哪儿吗？”

顾習之尴尬：“从馆里走吧，5点行吗？”

“好。”江月点点头，“那5点我在车里等你，你认识我的车吧？”

顾習之耳朵烫得厉害，胡乱“嗯”了几声：“我先回办公室了。”

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江月目送着她逃走，直到没有人影。

嗤笑一声。

从口袋里掏出了盒子，打开又看了看。

“还挺好看的吧。”

哦呦，是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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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