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时辰已至,一切准备就绪,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天上成群的彩尾鸟齐齐飞过,拍打翅膀撒下漫天金粉,沾到粉末的云层瞬间开满金盏莲花。
仙舞司开始祝舞表演,舞者衣袂翩翩,步如花旋。一曲舞罢,众女齐齐退了下去。
孟玹已经一动不动地在原位站了许久,感到从石缝中渗透出的寒气正在慢慢渗入她的身体,身边的小仙侍们也渐渐支撑不住,运起周身灵气御寒。
“绾绾,有没有什么简单易学的御寒的诀,我快冻僵了嗷——” 孟玹用灵识呼唤卿绾绾。
耳边没有再传来卿绾绾的声音,应该是跟随仙舞司的队伍走远,在法力可及范围之外了。
众人屏息凝神地等了片刻,仍不见太子殿下出来。青瑶仙子开始焦急地召人来问话,天帝耐心地劝慰她不会有事。
这时,一阵龙吟声从石门后传来,火龙冲破石门而出,在云层中翻涌几个起伏,向下俯冲过来,周身气焰把地面上的寒霜一扫而尽,一阵热浪穿过孟玹的身体,瞬间带走了所有寒意。
“恭迎太子殿下出关!” 仙兵以拳抵胸,护甲因下跪齐齐发出撞击地面的金属声。
孟玹听到耳边传来簌簌响动,有个高大的身影从一众仙侍们面前路过。
元祁侧身拒绝了欲上前搀扶的仙侍,大步走到的泫然欲泣的青瑶仙子面前,向母亲行礼问安。
元祁此刻正在孟玹视线的正前方,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太子殿下瞳如点墨,清雅绝伦,此刻的他浑身湿透,发丝上还有水汽,简单地披了一件白纹狐裘,赤足踩在地上。
不过太子殿下此刻眉峰微蹙,似乎有点不耐烦。
也难怪,刚从泣仙池出来就被这么多人围观,任谁心情都不会太好。
这“泣仙池”之所以得其名,是因这池水在混沌之初被用来渡化为仙界战至重伤濒死的将士。千万年来,魂飞魄散的痛苦与不甘逐渐累积,原本清澈的池水变成了幽暗的黑色,但也意外拥了可以重塑元丹的神力。若能熬过这泣仙池阴寒刺骨的黑水无数次撕开血肉穿透骨髓,体内便能逐渐长出新的元丹获得重生。
药司的仙侍不敢耽搁太久,躬身道:“请太子殿下前往药浴。”
提灯小仙们转身带路。
孟玹被旁边的小仙用灯笼杆子轻轻捅了一下,示意她赶快跟上。
孟玹手中固元灯的灯芯突然火光大盛,似在努力安抚着附近动荡不安的魂魄。
十一仙侍加上孟玹这个浑水摸鱼的小妖,一路提着固魂灯,护送着太子殿下到了药司。
浴汤已经备好。
元祁登上云梯最高处,脱下了外袍,全身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新长出的皮肉。
看到太子殿下未着寸缕的背影,孟玹不自觉摸了下变得滚烫的脸,默念着“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往后退了几步。
元祁突然扭过头,凌厉的眼神扫视着一众仙侍。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有用变身术掩盖的女子气息。该术法极其高明,寻常的仙术禁制对其毫无作用。若不是女子方才突然心神混乱泄露了本体的灵气,这层伪装术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元祁沉吟,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派来女子混于仙侍之中接近自己。
没想到自己才刚出关,那些别有用心之徒就开始伺机而动。
元祁的视线很快锁定了低垂着脑袋耳根发红的孟玹,见这小石妖低着头不断往后缩,像是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不似有勾引之意。
元祁暂且不再理会,跨入浴桶之中。
围绕浴桶的云帘腾空升起,仙兵十步一位守在帘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药司安静得只剩柴火劈里啪啦的燃烧声。
孟玹来到柴屋,把两个木凳拼在一起后顺势躺下,再往自己额头贴了一张卿绾绾友情赠送的提神符箓,说是可以让她保持两天两夜不犯困。
接下来再坚持十二个时辰,等到仙君药浴结束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呼——” 孟玹放松下来,瘫倒在凳子上准备放空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悬在顶梁的银铃铛突然晃动起来。
“叮—— 叮铃——”
孟玹早有准备,从容地从躺椅上一跃而起,抬手用力抱起一捆干柴,快步爬上云梯。
到了火眼处一看,孟玹心里泛着嘀咕,这火不是烧得还挺旺的么……
虽然心存疑虑,还是认真地把柴禾扔了进去。
回到小木屋的孟玹刚躺了一小会儿。
“叮铃——”
不是吧?!孟玹跳了起来,又来?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孟玹不停歇地跑了十趟。
她感觉腿已经抽搐,细嫩地胳膊红肿一片,垂下来的头发丝还在加柴时被烧焦了一小截。
孟玹瘫在地上,现在她是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
早先还以为这是上仙给他孙子谋的一份闲差来着……看来仙翁果然还在暗暗记恨着妖族魅惑了他儿子的事啊……
“叮—— 叮铃——”
催魂索命般的铃铛声再度响起。
有完没完了 —— !!!
孟玹内心狂吼,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屋子里只剩角落放着的最后一捆柴了。
危 —— 孟玹心里警铃大作。
主管好像没告诉她,柴没了去哪里补。
估计主管他也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喜欢将水烧得如此沸腾……
正在思索用光最后一捆柴以后该怎么办,一个小老头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声质问道:“怎么回事?我看浴桶下的火苗都窜得有两人高了,臭小子你怎么管的火?!”
孟玹正想回答,又听到两阵短促的铃铛声。
怕太子殿下等得不耐烦了,孟玹只好抱着最后一捆柴往云梯上冲。
“等等!” 一声怒斥传来,孟玹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带扯回了地面。
“你是谁?该守在这儿的臭小子去哪里了?” 小老头个子不高,气势十足。
孟玹细看眼前的老仙翁,一身骚气的紫色外袍,还有这暴躁易怒的脾气,想必就是卿绾绾介绍过的拂苓上仙。
“那个,拂苓上仙,是这么回事……” 孟玹快速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荒唐!”“荒唐!”“荒唐!” 拂苓上仙暴跳如雷,从骂苏青臭小子到骂松鼠洞再到把妖族里里外外骂了个遍,骂到累了才歇下来。
拂苓上仙瞟了眼孟玹怀里紧紧抱着的最后一捆柴。
“这柴又是怎么回事?” 拂苓上仙看着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柴屋,皱眉道,“一般一次药浴加柴不会超过两次。就算太子殿下的灵体属火,也耐不住这般高的水温!”
孟玹无辜地摊手,指着她现在看一眼都害怕一闭眼就是出现幻听的魔怔铃铛,示意仙翁自己听。
果然,“叮——” 房梁上的银铃声再次不依不饶地响起。
拂苓上仙沉吟片刻,冲孟玹挥手道:“此事古怪。你先速速离开!顶替我孙子的事,不许对外人说半个字!”
孟玹巴不得早点离开,她把最后一捆干柴往拂苓上仙怀里一塞,飞奔而出溜之大吉。
拂苓上仙来到云帘前,向守卫的仙兵亮明了身份令牌。他默念心诀,在厚重的云帘处划开了一个入口,陪着笑脸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水温仍不合适吗?”
帘内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没有人回应。
拂苓上仙赶忙疾步上前,只瞧见太子殿下赤身泛红,双臂扣在浴桶边青筋暴起,痛苦地仰着脖子,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
浴桶上方悬浮着蜷身沉睡的赤龙,灵兽似乎也同主人一起进入了魇境之中,双目紧闭一脸痛苦,时不时龇牙威胁着什么东西不要靠近,尾巴扫动时偶然碰到铃铛发出“叮——”的响声。
拂苓上仙只觉得眼前重重一黑,铆足内力让声音穿透云帘传了出去。
“来人啊——殿下晕过去了——!”
孟玹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仙兵抓起来关入了天牢。
不同于人间地牢那般黑暗阴湿,天牢白茫茫一片,广阔而空寂,高处垂下来无数藤蔓。
孟玹被仙兵带到一根卷曲的藤蔓前,藤蔓瞬间缠绕过来把她紧紧捆住,孟玹在一瞬间垂下头陷入了“沉睡”。
但只有身体进入沉睡状态,不知为何,她的魂体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这时,她听到拂苓上仙的声音传来:“没错,定是那个小石妖用卑鄙的妖精手段勾引了我孙儿,从他手里骗得令牌,混入天界对太子殿下图谋不轨!”
孟玹:???
老仙翁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狱卒朝这里走来。高个子狱卒单手捧着一本摊开的小册子,另一只手举着羽翎笔在上面圈圈画画着。他圈出了几排名字,满意道:“最近冥界缺人手,这批罪人刚好送去当鬼役奴。”
孟玹支起耳朵,心道鬼役奴是什么东西?这三个字分开听都不是什么好字,凑在一起更加让人感觉十分的不妙。
矮个狱卒在一旁碎碎念:“上次送过去的一批又用完了?”
高个狱卒觉得理所当然道:“都是些替牛头马面打头阵挡恶鬼的耗材,你指望他们活几天?”
路过孟玹时,高个狱卒翻看了下册子,表情古怪:“这就是对太子殿下图谋不轨的那个小妖?”
两狱卒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眼孟玹,见过不惜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孟玹的魂体无声大喊——她冤枉啊。
高个狱卒走到孟玹背后,在她被缚在身后的手腕上印了一方“鬼”字刻印。
隔日,孟玹和一众被征用为鬼鄙奴的囚犯们一起,被关到了一处黑屋等待冥界特使前来领人。
孟玹挤坐在一群囚犯里,众人被下了禁言咒,屋里全是压抑绝望的呼吸声。
门突然被打开,门口狱卒喊道:“来暗活了!”
有狱卒问:“是哪位贵主?”
另一狱卒压低声音道:“是青瑶仙子。”
狱卒扫视了一眼屋内的囚犯们,也不知是哪个幸运儿今日得以免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