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深夜,月朗星疏。
一座怪石耸立的山头,传出狼群凑在一起啃食生肉的滋滋撕咬声。
乱石堆里,一颗小石头晃动了两下。
孟玹晃了晃头痛欲裂的脑袋,在阵阵晕眩中努力地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发现眼前漆黑一片,
她想开口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只有肩膀勉强配合地耸动了两下,四肢毫无知觉。
—— 她这是怎么了?
孟玹放弃挣扎,躺在地上不动了。
她得先动动脑子,缓一缓再动身子。
回忆起今早,她坐上左相府的马车,照例入宫当灵曦公主的伴读。
讲学结束后,宫女一如往常地端来一碗汤药。
灵曦公主拿帕子捂住鼻子,连连往后躲,嫌弃道:“这吊命汤怎么越来越难闻了?”
宫女回道:“三皇子昨夜毒发昏迷,御医改了药方,又加了几味补药。”
宫里向来风云诡谲变化莫测,从来颇得圣宠的三皇子,两年前却被皇上下令灌下毒药废了身子,又日日用御医坊的补药吊着一口气。
灵曦公主摇头,推孟玹起身:“你快去看看吧。”
三皇子与灵曦公主同是容妃娘娘所生。容妃娘娘因过度悲痛自请出家,去了偏远的泽安寺修行,离开前要灵曦公主答应每日亲自给哥哥送补药。
灵曦公主送了两次药后,不愿自己的罗纱云烟裙再被三皇子打翻的药毁掉,这事就落到了孟玹头上。
第一次见到毒发后的三皇子时,虽然心理做足了准备,孟玹还是惊了。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病到如此变形,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发黑,脸色苍白到像一具尸体。
孟玹端着汤药的手在微微发抖。
听说三皇子每次醒来,都会暴怒地砸碎药碗,痛苦地嘶吼着叫人来杀了自己。
在孟玹担忧的目光中,三皇子悠悠醒来。
与她想象中会发生的不同,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眼四周,然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她脸上。
孟玹伸长双臂把汤药递到他面前,人悄悄往后躲。
三皇子接过药碗,看了眼漆黑黑不知道混了多少东西的汤药,问孟玹:“这是人间的……咳,这东西好喝么?”
孟玹其实紧张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三皇子喝了一口汤药,皱眉,看了一眼孟玹睁得圆圆的眼睛,又尝试着慢慢地喝完,放下药碗后,评价道:“味道不过如此。”
两人的第一次照面,孟玹觉得他脑子坏了。
去三皇子寝殿的路上,宫女告诉孟玹,三皇子昨夜吐了黑血,情况越来越糟了。
两人来到三皇子寝宫,门口守卫森严,安静肃穆。
床帏后的三皇子更加消瘦,但神色十分平静,安静地躺在床上。
孟玹端着药碗靠近他,低下头轻声唤道:“殿下……”
三皇子眼睛闭着没有张开,他抬起手想推开药碗,却触碰到了孟玹鬓边茸茸的头发。
他睁开眼,带着戏谑的眼神摸了摸孟玹的脑袋,发出嘶哑的声音问到:“又想让我喝药?”
“……想。” 孟玹老实地回答。自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哄骗”他喝了一次药后,他就没有再上过当。
三皇子从床上坐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嗯,如果一定要说今天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三皇子格外好说话。
回相府后,她沐浴洗漱一番睡下了。
再醒来,就是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孟玹静静地躺了片刻。
她感觉胸口处在微微发烫,随后慢慢凝结出一缕神识,飘升至半空。
魂魄和小石头分离的感觉很奇妙。她的魂魄虽然漂浮了起来,但她仍然能感觉到作为魂魄载体的小石头在碎石堆里被其他石头挤压到到的粗砺感觉。
她距离本体越远气息就越虚弱,内心还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慌,想要尽快回到小石头里。
孟玹的魂魄绕着整座山飞了一圈,角角落落都不见自己的身体。
“嘶 ——” 孟玹看着正在愉快进餐的狼群……她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 不是吧?
一想到自己已经被狼群啃成了碎肉渣渣,孟玹就头皮发麻。
她强忍着恶心,凑过去看。
还好,狼群啃着的,是张陌生的男人脸。
元气耗到极限,孟玹的魂魄被迫缩回了石头里。
她尝试吸收天地之力,但在她体内运转不多时又会全部流走。
她的魂魄太过虚弱,连最基本的聚气都做不到,更别提什么破阶化形。
怎么办?孟玹皱眉。
想着想着,因为先前耗费太多元气,孟玹感觉意识渐渐涣散,又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间,一阵地动山摇,路边碎石翻滚,孟玹活生生被震醒了。
有人,不——不是人——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孟玹小心收敛了气息,藏在碎石堆里悄悄观察情况。
只见一个宽肩窄腰的练武男子沿着山路走来,背着一把龙纹弯刀,斗笠压得很低,下巴胡子拉碴,明显喝醉了酒,正牵着一只古怪的独眼猎犬,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古书记载,这种怪犬名曰“狺犽”,是好酒的修仙之人最喜爱的仙兽。它能凭上天入地的嗅觉准确找出方圆十里所有深埋于地下的佳酿,而且品味极佳,能被它选中的绝无劣酒。
传闻世上最后一只狺犽在早在千年前就已绝迹,看来这个记载不实。
眼前这只活生生的狺犽明显跟着主人一起喝到烂醉,走路歪歪扭扭,灵力疯狂外溢,脚下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
狺犽是千年灵兽,只有修仙之人可以驾驭。
看来这身上没透出一丝内力的醉汉,绝非等闲之辈。
醉汉向前走着,在路过孟玹时,突然 “咦——”地一声,簇蔟往后退了几步。
“这里,嗝,竟然,嗝,有如此纯净的灵力?” 醉汉说话大着舌头,惊叹道。
孟玹一愣,这是在说她?
醉汉蹲下来,往狺犽头上一拍,命令它站在原处别动,一双大手开始在石头堆里翻翻找找。
他嘴里嘟囔着:“在哪儿呢?”
孟玹本能觉得,这人很危险。
但与其独自困死在这荒郊野岭,不如试着求助下眼前这个醉汉。
孟玹正准备放出神识作出回应,却被其他“人”抢了先。
“——在找小爷我么?” 醉汉头顶突然传来桀桀桀的狞笑声。
树上快速俯冲下来一个厉鬼,脸上挂着猩红的烂肉,只剩了上半截身体,所到之处一股腐臭的尸味,正是之前孟玹看到被狼群啃食的男人。
男鬼心里满是深重的怨气。他是一个采花贼不假,爬过几个妇人香榻闯过几个少女深闺也不假,但他最后见的一个女子,是一个正被人追杀的怀抱着婴儿的妇人。他对天发誓,当时出手相救的那一刻真的没有起丝毫淫心,没想到刚出手,他就被追上来的凶徒拦腰斩断。
生平第一次想做件好事,结果落得如此下场,他死不瞑目!
一怨起,业障生。
死后的他化成了一只厉鬼,靠着戾气突袭从鬼差手里逃了出来。他自知自己迟早会被回去搬救兵的鬼差抓回去,在再次被抓住前,他怎么也得夺个男人身子去快活快活。
夜晚正是阳气最弱之时,神智不清的醉酒之人则是最好的活靶子。眼瞧这醉汉健硕的腰身和鼓鼓囊囊的钱袋,正好附在他身上去**一度,在被鬼差抓住前去搂一把温香软玉的花魁。
至于被他附身的这个倒霉鬼是折几年阳寿还是一命呜呼,他自然毫不关心了。
想到即将到手的艳福,男鬼兴奋地拱起腰,朝着醉汉体内猛地扎过去。
谁知还未近身,醉汉眼也不抬,反手朝着虚空抡了几拳,竟然拳拳到“肉”。
男鬼捂着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发出一阵难听的鬼哭狼嚎。
“不长眼的东西。” 醉汉冷哼一声,甩了甩手继续刨土。
没想到男鬼那只剩半张的脸还能被揍得更面目全非,孟玹看得目瞪口呆。
“嘿,找到了!” 醉汉把正专心看戏的孟玹刨了出来,放在掌心仔细瞧看。
“有趣,有趣。” 醉汉发出啧啧赞叹声。
这小石头上竟是极为罕见的封魂之术。
世人皆道,魂飞魄散,阎王难救。但凡事皆有例外,那便是三界无人敢碰的封魂之术。此逆天之术难度极高,反噬代价极大,除了天界那位小祖宗,至今没听说有谁修成此术。
没想到现如今人间也出了这么一个旷世奇才。这小石头里封印着的凡人魂魄估计是这位天才的练手之作。这灵石选得好,这风水选得也是最好。只可惜这个小魂魄似乎不懂融合化形之术,平白浪费了这块灵石。
醉汉笑道:“你我也算有缘,要不要拜我为师,教你几句心法?”
说完,他也不管孟玹听不听,十句心法夹杂着一句醉话,来来回回往她耳朵里灌。临走了,还大方地渡了点仙气给她。
一股深厚的内力在孟玹周身流转,她感觉自己受伤的魂体慢慢地愈合,总算不疼了。
平白受此恩惠,孟玹强撑起虚弱的魂体,作了个揖。
看见掌心里的小石头恭敬地翻滚了一下,醉汉满意地点了下头。
“好徒儿,有缘再会!” 醉汉把她放到地上,潇洒地牵着狺犽飘然而去。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孟玹按照醉汉烙印在她脑海里的心法修炼,终于凝具成形,冲破了限制。
刚化形的身体十分虚弱。孟玹的人类魂魄装在妖精躯壳里就像套了一层不合身的皮,想抬起右脚时却总是左脚先迈了出去。
孟玹艰难地走到小溪边,捧起清水洗了把脸,看向河水里自己的倒影。
她的模样没变,寝衣外加了一件像是匆匆披上的束腰外袍,胸前多出一个被刺穿的血洞。
伤口既没流血,也感受不到疼痛,应该只是魂魄化形时保留了她刚死去时候的样子。
孟玹努力尝试回忆自己睡着后发生了什么,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好作罢。
孟玹用长发遮住胸前二指大小的血洞,磕磕绊绊地下了山。
山脚下是个集市,人来人往,意外的热闹。
一条长街两侧挤挤挨挨开着各式各样的商铺,贩夫走卒穿行其间,有不少华丽的车马停歇在路边,穿着昂贵绫罗绸缎的贵妇人被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到旁边的酒肆茶馆小作休息。
孟玹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街道,准备找个店家问路。殊不知,她这一会已经被人盯上了。
醉梦居的老鸨已经靠在二楼的窗口暗中观察了楼下的孟玹许久。
少女看着及笄之年,精致的五官和柔软的腰身经过一番调教,定能训练出万种风情。最最要紧的是她落魄凌乱的衣着和迷茫无措的表情,估摸着是和哪个野男人私奔后被抛弃的大户人家小姐,收来绝对是个当花魁的好苗子。
老鸨唤来人一番吩咐。
很快,楼下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从背后偷偷靠近了毫无防备的孟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