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将段犹雨弄上车这件事并不困难,甚至可以称得上轻而易举,只不过沈从亭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在他说完“我准备吐你车上”这句话后,沈从亭端详着段犹雨这张长势越发欠揍的脸,在心中深深默念了五遍不和醉鬼计较。
“别演傻子了,赶紧上车吧。”他带着段犹雨一路走到停车场,靠在车旁,一边在手机上缴纳停车费,一边提醒段犹雨上车。
谁知下一秒段犹雨打开了后门的车,在进去之前突然顿住,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师傅,车牌号对的吗?”
“什么车牌号?”沈从亭懒得理他,自顾自开门进车,两秒后想明白段犹雨的意思,合着是把他当打车司机了,“对的,赶紧滚进来。”
段犹雨点点头,坐进宽敞的车后座,就算遇到态度很差的司机,他也不会投诉对方的。
沈从亭平时不住在彭州,今天赶回来参加同学葬礼,彭州的房子没有打扫,不用想都知道不能住人,沈从亭导航到附近的酒店,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后座的段犹雨早已跟死猪一样趴着睡着了。
“喂。”他半个身子探进车后座。
段犹雨的头就在不远的地方,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来盖在了身上,任由沈从亭怎么喊他都没反应。
沈从亭脸上的微笑早就挂不住了,段犹雨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人,亏得他比人高马大的段犹雨还要人高马大一点......妈的,早知道把他扔路边得了。
废了一通力气,沈从亭终于将人背在身上,段犹雨的两只手在自己身侧晃悠悠的,几乎和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围巾频率相同。
脖子上的围巾两千块,背上的人负两千,沈从亭身上挂着这么一个“大型挂件”,直接将他今日的穿搭逼格拉回零分。
就这样在沈从亭举步维艰的“托举”之下,两人顺利走进酒店大堂办理入住。
只不过在进入大堂之前,段犹雨已经在颠簸中醒了,沈从亭重获体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不知道是不是确认眼前的人他认识,段犹雨竟然听话的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办理入住。
前台小姐姐就这么看着两个人,个子稍高的那位面色正常,穿着精致帅气。
而稍矮的那位虽然同样帅气,所以衬得一身好像有些穿搭一样,仔细看不过是最简单,甚至有些过时的夹克衫和牛仔裤,脚上的短靴就像是从外贸网店19.9包邮买来的一样。
“您拿好,这是房卡,房间号1709,前面左转电梯上17楼就好。”
“谢谢。”段犹雨回得比沈从亭还快,接过房卡就自顾自的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沈从亭看着走直线的段犹雨,心头飘过神经病三字,其他无话可说。
段犹雨认真和醉意抵抗,沈从亭认真在心里骂段犹雨神经病,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诡异的刷卡进房间。
沈从亭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进屋,前面的段犹雨突然开始弯腰脱鞋,差点没把沈从亭抵出去。
“不好意思。”段犹雨头都没转,换上酒店脱鞋走进去。
沈从亭睡不惯外面的床,出去住酒店只会定套房,现在这房间倒是造福了段犹雨。
他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左顾右盼,紧接着向沈从亭投来称得上阴沉的目光。
“谁又欠你了?”沈从亭将外套围巾挂好,走进房间就对上段犹雨投来的视线:“什么品的狗,还护家呢。”
“......垃圾桶。”声音很轻。
“你才垃圾桶。”沈从亭气得不轻。
“我说垃圾桶在哪,我要吐了。”然后段犹雨就吐了。
“靠。”沈从亭走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站在一边等段犹雨吐干净,整个过程大概没有持续一分钟。
毕竟沈从亭注意到段犹雨一整顿饭都没怎么吃,只是逮着酒一直喝喝喝。
胃里的东西一口气吐了个干净,段犹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从亭拉到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
借着这一吐,段犹雨稍微恢复了清醒,就看到沈从亭皱着眉,侧着身收拾他吐在地上的烂摊子。
“也真是不嫌恶心。”段犹雨别过脸懒得看。
沈从亭往地上盖卫生纸的动作一顿,险些气笑出声:“段犹雨,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很虚伪吗?”
“我虚伪什么?”段犹雨反问,转身过来,语气就好像是真的在询问那样,但很显然不是。
段犹雨的肤色很白,白到已经可以被划分为让人不太适应的程度,因为呕吐,他的脸颊现在还微微泛着憋出来的粉色。
不知道为什么,沈从亭对上这样的视线,心中的火气更甚。不管几岁的段犹雨,都能一样一秒钟让他火大。
“赵学临葬礼,你去什么?”沈从亭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
但段犹雨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而且懂得不能再懂了:“怎么,你是觉得我不会去所以才来的,没想到我不仅来了,还全程坐在你旁边,所以不爽了?”
“你是傻逼吗?”沈从亭忍不住爆粗口。
“你才傻逼呢。”段犹雨站起身,一瞬间大脑还有些发胀,“我想来就来了,你管的了我吗?”
“真是大爱无边,不是你哭着说赵学临霸凌你的时候了,不是你说你再也跑不了步......”沈从亭过于激动,直到最后一句话脱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什么?”段犹雨脸上终于不再是一直挂着的那种平静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中不解,直到他意识到沈从亭在说什么,这份不解立刻被愤怒烧得一干二净。
“抱歉我不是......”
“我**的沈从亭!”
道歉的话被袭来的拳头打断,这一拳段犹雨毫不收力,沈从亭一时间没站稳,大腿重重磕在沙发扶手上后跌倒在地。
只不过他来不及喊痛,下一拳紧接着送到沈从亭眼前:“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终于抓到我的把柄了,对,我就是被赵学临害得不能跑步了!然后呢,他死了我就不能参加他的葬礼了?”
“你既然都记得!那你他妈吃饭的时候干什么?你在那喝这么多酒干什么,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在那特别像死了老公的寡妇你知道吗!”沈从亭硬生生挨了两拳,脾气也跟着上来了。
他抓住段犹雨的手,两个人就着一上一下的姿势吵了起来。
“我去你妈的寡妇!”
段犹雨感觉肺部发胀,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整个上半身都如同被摁在水里,随着愤怒的汹涌此起彼伏。
“不是吗,那你在那闷头喝什么呢?你悼念谁呢?段犹雨你贱吧,他打你的时候你怎么没想着超度他,他死了你来劲了。”从来没见过自己妈的沈从亭毫不在意段犹雨的辱骂,反而句句质问。
“管你什么事,反正我打你的时候只想着你真的被我打死就好了,你放心吧,哪天你要是死了,就算不请自来我也会到你葬礼上去的。”这句话说完,段犹雨挣了挣被沈从亭攥住的手臂,沈从亭松开手,就好像知道段犹雨不会再动手一样。
段犹雨的确没动手,和沈从亭肢体接触的每分每秒都让人恶心。
他从沈从亭身上下来,翻身躺在地毯上,小臂覆上发胀酸痛的双眼。
沈从亭说的没错,他就是贱,在听到赵学临脑瘤去世的一瞬间竟然不是开心,而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愤怒。
一周前,段犹雨在医院得到一份良性脑膜瘤的确诊单,良性听着好听,医生说的好听。
只不过段犹雨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医生口中这个瘤子的体积和位置,就差直接告诉段犹雨可以收拾东西去死了。
“**的沈从亭。”段犹雨力竭,也不想在和与自己力量差异这么大的沈从亭继续争执。
他明白沈从亭是故意不还手的,也听到了沈从亭的道歉,甚至居然诡异的明白沈从亭为什么生气。
只是这份生气产生的很奇怪,沈从亭的愤怒来源于自己对赵学临的态度,简而言之便是沈从亭在替自己生气,他凭什么替自己生气。
段犹雨思考了几秒,大概是那种,我的狗只能我欺负的心理。
但他不想去探究这些,自从拿到那份确诊单,段犹雨就一直在心中憋着一口气。
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他的人生没有一帆风顺,没有奇迹,为什么还要存在这么多障碍。
现在这口气找到发泄口,就像被打通的泉眼一样,愤怒,不堪与不甘心一股脑的喷涌,喷涌殆尽后,他又逐渐回归平静。
段犹雨心中突然疑惑,明明自己和沈从亭身高差不了几厘米,难道真是因为生病才导致他力气不如沈从亭的吗。
“喂。”耳边传来沈从亭的声音。
“......”
“对不起,段犹雨。”道歉再一次亲临双耳,段犹雨放下手臂,转头看向沈从亭,与同样转头看过来的沈从亭对上视线。
“如果有什么我能够让你消气的,或者有什么能够补偿的。”沈从亭继续道,但大概是第一次说这种话,段犹雨听得很混乱,他眨眨眼,沈从亭还在继续补充:“刚刚那些话是我的问题,你打我这两拳我也认,都是我的问题,我郑重地和你道歉。
有什么我做了能让你消气的,就算是你想再打我两拳也行。”
“叮叮叮。”
手机响起信息推送的声音,段犹雨没有回答沈从亭,而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博主你好,刷到您开设的新专栏,我想投稿我的亲身经历......”
后面的内容被弹窗自动省略,段犹雨没有点进去,而是将手机重新装回牛仔裤的口袋里。
“你最近忙吗?”段犹雨一句话问出口。
“不忙。”沈从亭不知道段犹雨要干什么,如实回答。
“之后忙吗?”
“有多之后?”
段犹雨想了一下,统共没几个日子,一年应该够了。
“一年。”
“那也不忙。”沈从亭说。
“那你跟我走吧,我需要一个摄影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