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多雨 第2章 唯你可见

雨后的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简江清的公寓，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阴冷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柑橘香薰，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美好，仿佛昨夜那场离奇的遭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简江清是在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中醒来的。长期的生物钟让他在七点准时睁开了眼睛，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所有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雨巷、苍白的面孔、穿透手臂的冰冷、以及那个被自己命名为“多语”的话痨灵魂。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自己的卧室。

空无一人。

只有阳光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果然是梦吗？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随即又感到一丝荒谬的自嘲。看来毕业论文的压力确实太大了，竟然会做如此逼真又诡异的梦。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准备去浴室冲个澡，彻底清醒一下。然而，当他打开卧室门，走到客厅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了原地。

客厅的沙发上，确切地说，是悬浮在沙发上方几厘米处，那个名为“多语”的灵魂体，正以一种极其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姿势“蜷缩”着，似乎是在“睡觉”。他依旧是那身单薄的、半透明的样子，但阳光穿透他身体时，并没有产生刺眼的效果，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块被精心雕琢的、略带瑕疵的水晶，折射着柔和的光晕。他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安静而无害，甚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真，与昨夜那种惊慌无助判若两人。

他不是梦。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敲碎了简江清最后一丝侥幸。他真的把一个鬼魂，带回了自己的家。而且，这个鬼魂此刻正悬浮在他的客厅里，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安然入睡”。

简江清感到一阵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暂时无视这个“房客”，他尽量放轻脚步，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最后一丝睡意，却带不走心头的沉重。简江清闭着眼睛，任由水流划过脸庞，大脑飞速运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帮这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鬼魂寻找死因和遗体？这从何找起？报警吗？跟警察怎么说？说我家里有个鬼，你们帮他查查案子？不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才怪。

还有，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见他？这到底是什么原理？是某种特异功能？还是……自己被诅咒了？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找不到答案。

当他擦着头发，穿着舒适的居家服走出浴室时，发现沙发上的“多语”已经“醒”了。他正飘在落地窗前，好奇地“看”着楼下逐渐苏醒的街道。行色匆匆的学生，慢跑的老人，开始营业的早餐铺子……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生动画卷。

听到简江清的脚步声，多语（季雨）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新奇和落寞的表情。

“早上好，简江清。”他主动打招呼，声音比昨夜稳定了一些，但那种虚幻的回响依旧存在。

“……早。”简江清有些不自在地回应。跟一个鬼魂互道早安，这体验实在太过超现实。

“外面……好热闹。”多语的目光又飘向了窗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渴望，“我以前……应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吧？走路，吃饭，晒太阳……”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淡淡的怅惘。

简江清没有接话。他走到开放式厨房，熟练地给自己做了一杯手冲咖啡。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暂时冲淡了心头的烦躁。

“你要……来点吗？”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问完就后悔了。一个灵魂体，怎么喝咖啡？

多语果然摇了摇头，飘了过来，好奇地看着简江清手中的咖啡壶和滤杯。“这就是咖啡吗？闻起来很香……我好像有点印象，但又想不起来具体味道。”他努力地嗅了嗅，虽然灵魂可能并没有嗅觉功能，但他还是做出了这个拟人化的动作。

简江清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自在又减轻了些。这个鬼魂，除了形态诡异，言行举止倒更像一个失忆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轻人。

他端着咖啡杯，在餐桌旁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查看邮件和处理一些毕业前的琐事。多语就安静地（暂时）飘在他对面，看着他操作电脑，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这个会发光的小盒子，是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电脑。”简江清言简意赅。

“它可以做什么？”

“很多事情。查资料，写东西，通讯，娱乐……”

“查资料？”多语的眼睛瞬间亮了，“那能不能用它来查我是谁？查‘季雨’这个名字？”

简江清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他当然想过这个方法，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仅凭一个不确定是否真实的名字，在庞大的人口信息库里寻找一个可能已经“死亡”的人，希望渺茫。

“可以试试，但别抱太大希望。”他泼了盆冷水，但还是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季雨”两个字。

结果如他所料，成千上万条信息蹦了出来，有作家、有演员、有普通人发的博客、甚至还有某个小说里的角色名……纷繁复杂，毫无头绪。

多语凑到屏幕前（虽然他的视线可能并不依赖物理距离），仔细地看着那些搜索结果，脸上的希望之光渐渐黯淡下去。

“没关系。”他自我安慰道，又像是在给简江清打气，“我们还有其他方法，对吧？你昨天说，要从那条巷子开始调查。”

他的适应能力和乐观程度，让简江清有些刮目相看。

吃完简单的早餐，简江清决定出门。他需要去学校图书馆还几本书，顺便办理一些毕业离校的手续。当他拿起钥匙和手机，走到玄关换鞋时，多语立刻眼巴巴地跟了过来。

“你要出去吗？”他问，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带我一起去！”

简江清动作一顿。带一个鬼魂出门？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你……能离开这里？我是说，有没有什么限制？比如不能离我太远之类的？”他试图用理性的方式分析。

多语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后就在那附近，没试过走远。但是，”他急切地保证，“我一定紧紧跟着你！绝对不会打扰你……嗯，尽量不打扰你！”

看着他几乎要实质化的期盼眼神，简江清再次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打开了门。

“跟紧点。还有，在外面……尽量别跟我说话。”他压低声音嘱咐道。虽然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多语，但他可不想在旁人眼里变成一个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嗯嗯！”多语用力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立刻飘到简江清身侧，亦步亦趋。

阳光明媚，校园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学生们三两成群，说说笑笑，享受着毕业前最后的悠闲时光。简江清尽量目不斜视地走着，但身边跟着一个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隐形人”，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诡异。他必须时刻克制住想要用眼角余光去确认多语是否还在的冲动。

而多语，则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飘在简江清身边，东张西望，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那个高高的建筑是什么？” “图书馆。” “他们骑的那个两个轮子的是？” “自行车。” “那个女孩子手里拿着的，圆圆的金黄色的，闻起来好香……” “煎饼果子。” “我可以……” “不可以。”简江清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妄想。他甚至能感觉到，如果放任不管，这家伙可能会飘到煎饼果子摊前去“闻”一下。

多语委屈地扁了扁嘴，但还记得简江清的嘱咐，没有出声抗议，只是那眼神里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简江清强迫自己忽略身边这个巨大的“干扰源”，快步走向图书馆。还书的过程很顺利，他在自助还书机前操作时，多语就好奇地飘在机器旁边，看着书本被吞进去，发出啧啧称奇的无声音波。

接着，简江清需要去行政楼办理一些手续。行政楼里人稍微多一些，他排队等待的时候，多语就安分（相对而言）地飘在他身后，观察着周围的人群。

忽然，多语轻轻“咦”了一声。

简江清心里一紧，用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多语飘近一些，极小声音说（虽然别人听不见，但他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那个人……那个穿蓝色衬衫的男生，我好像……有点眼熟。”

简江清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书卷气的男生，正在另一个窗口前办理业务。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确定？”简江清用气音问。

“不确定……就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多语努力地回想着，眉头紧紧皱起，但最终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只是感觉很熟悉。”

虽然没能想起什么，但这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多语并非对一切都毫无印象，他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感觉”和“熟悉感”！这或许就是突破口！

简江清默默记下了那个男生的外貌特征，打算稍后有机会再调查一下。

办理完手续，走出行政楼，简江清感觉比跑了一千米还累。不仅要处理正常事务，还要分神应对身边这个好奇心过剩且拥有“熟悉感雷达”的灵魂体。

就在他们穿过图书馆前的小广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简江清。

“江清！这么巧！”

简江清回头，是他的同班同学兼好友，林晓。林晓是个性格开朗的女生，抱着几本书，笑着跑了过来。

“手续都办完了？”林晓问道。

“差不多了。”简江清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多语好奇地飘到了林晓旁边，歪着头打量她。

“这就是你的同学吗？她看起来人很好。”多语评论道。

简江清：“……”他努力无视耳边的“画外音”，对林晓笑了笑：“你呢？”

“我也刚弄完。对了，晚上班级聚餐，地点定在‘时光走廊’，你别忘了啊！”林晓提醒道。

“好，我记得。”简江清点头。

林晓又和他闲聊了几句，期间，多语一直在旁边“观察”，甚至试图伸手去碰林晓抱着的书，当然，他的手毫无意外地穿了过去。

“她真的看不见我耶。”多语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语气里带着点惊奇，又有点失落。

简江清强忍着把他按回口袋里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应付完林晓的闲聊。道别后，林晓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又回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简江清身边的空气，嘀咕了一句：“奇怪，刚才怎么总觉得你旁边好像有点冷飕飕的……”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简江清。他猛地看向多语。

多语也听到了，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简江清若有所思。难道多语的存在，不仅仅局限于视觉和听觉？还会对周围环境产生某种微弱的物理影响？比如……降低局部温度？

这个发现让他对多语的“本质”有了更深一层的忌惮，同时也对“唯你可见”这个现象产生了更浓厚的探究欲。

为什么是自己？自己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怀着满腹的疑问，简江清带着他的“隐形尾巴”回到了公寓。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多语似乎也有些累了（灵魂也会累？），他飘到沙发上方，恢复了那种悬浮的“蜷缩”状态，安静地看着简江清。

简江清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于“附近发现无名尸体”或者“失踪人口”的新闻，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内的。他将范围锁定在大学城及周边区域。同时，他也尝试在社交平台和校园论坛上，用“季雨”这个名字进行更精细的搜索，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多语安静地看着他忙碌，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当简江清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揉眼睛时，他会小声说一句：“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这种小心翼翼的关心，让简江清心里有些异样。这个鬼魂，似乎比他想象中更要……善良和体贴。

搜索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没有匹配的失踪人口报告，也没有发现符合季雨特征的无名尸。关于“季雨”这个名字的网络信息，依旧杂乱无章，毫无价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简江清合上电脑，感到一阵疲惫和挫败。

“没关系，”多语飘过来，语气乐观，“才第一天嘛！我们还有时间！而且，我们今天不是有收获吗？我看到那个蓝衬衫男生觉得眼熟！这说明我生前可能就在这所大学，或者附近活动过！”

他的乐观感染了简江清。是啊，至少确认了多语（季雨）很可能与这所大学有关联。这大大缩小了调查范围。

“嗯。”简江清点了点头，看了看时间，想起晚上的班级聚餐。“我晚上要出去聚餐。”

多语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充满了期待。

简江清看着他，无奈地补充道：“你……跟我一起去。但是，记住！绝对，绝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跟我说话，也不能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就安安静静地跟着，明白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多语立刻挺直了（虚幻的）胸膛，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生动，几乎让人忘记了他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

简江清看着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晃神。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是一个很阳光、很吸引人的男孩子吧？

夜晚的“时光走廊”餐厅包厢，气氛热烈。即将各奔东西的同学们聚在一起，回忆着四年同窗的点点滴滴，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伤感与青春的喧嚣。

简江清坐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融入这氛围。他笑着和同学碰杯，回应着大家的调侃和祝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个“隐形人”。

多语果然遵守承诺，非常“安静”地飘在简江清身后的角落位置。但他那双大眼睛可没闲着，好奇地打量着包厢里的一切——丰盛的菜肴、喧闹的人群、甚至墙上挂着的装饰画。他对每道菜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虽然无法品尝，但他会飘到桌子旁，仔细地“观察”和“闻”（或许），然后飘回简江清身边，小声地（只有简江清能听见）发表评论：

“那个红色的虾看起来好好吃！” “他们在喝的那个冒着泡泡的液体是什么？啤酒吗？我记得啤酒的味道……好像是苦的？” “那个唱歌的男生，调子跑到天上去了……” 简江清：“……” 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保持表情的自然，不让自己笑出来或者嘴角抽搐。这简直是一场对他演技的终极考验。

聚餐进行到一半，大家开始玩一些集体游戏。轮到简江清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时，他选择了大冒险。抽到的题目是：“走到窗外，对遇到的第一个人大声说‘你好帅’或‘你好漂亮’。”

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简江清无奈地站起身，走向包厢外。多语自然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简江清走到餐厅门口，深吸一口气，准备完成这个尴尬的任务。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餐厅制服，看起来像是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从旁边走过。

就是他了！简江清硬着头皮，走上前，对着那位一脸严肃的经理大声说道：“你……你好帅！”

经理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简江清，然后点了点头：“谢谢，你也很帅。请问是对我们餐厅的服务有什么意见吗？”

“噗——”简江清身后，传来了多语极力压抑却还是漏了音的笑声。

简江清额头青筋跳了跳，赶紧对经理摆手：“没有没有，很好，谢谢！”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到了包厢，身后是同学们爆发出的哄堂大笑和某个灵魂体持续不断的、无声的狂笑。

回到座位，简江清狠狠瞪了飘回角落、肩膀还在不停耸动的多语一眼。多语接收到他的眼神，努力憋住笑，但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泄露了他此刻愉快的心情。

这个小插曲，不知为何，让简江清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动了一些。看着多语笑得那么开心，他甚至觉得，偶尔这样……似乎也不算太坏？

聚餐在深夜结束。同学们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散去。简江清婉拒了去KTV的续摊邀请，独自一人（表面上）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夜晚的空气清凉，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香气。

多语安静地飘在他身边，没有了之前的活泼好动，似乎也沉浸在某种情绪里。

“大学毕业……真好。”他望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怀念，“我以前……应该也上过大学吧？不知道我毕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简江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着。他看着身边这个对世界充满眷恋却又无处依归的灵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珍贵和“死亡”的残酷。

回到公寓，熟悉的温暖和宁静再次将他们包裹。

简江清脱下外套，看着乖乖飘在客厅中央的多语，忽然开口：“今天……感觉怎么样？”

多语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虽然带着虚幻的质感，却无比明亮：“很好！虽然没能想起什么，但是……我看到了很多，感受到了很多。谢谢你，简江清，没有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他的感谢依旧那么真诚，让简江清无法回应。他移开目光，淡淡地说：“不早了，你……休息吧。明天开始，我们正式调查那条巷子。”

“好！”多语用力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斗志和对未来的期盼。

简江清走进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天，信息量巨大，身心俱疲。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静谧的夜色和零星的灯火。

“唯你可见……”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这究竟是一种麻烦，一种诅咒，还是……一种独一无二的、无法推卸的责任和羁绊？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从那个雨夜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偏离了预定的轨道。而身边这个名为“多语”的灵魂，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终将席卷他的一切。

夜色深沉，前路漫漫。而寻找真相的脚步，才刚刚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