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林婉云缓声呼唤。
薛剑挣扎了两番,背部呈弓状,最终无力瘫倒。
“殿下,他可还好?”微弱的声色从黑暗中传来,循声望过去,男人面色洁白,下半身血迹干涸,染红了袍角。
林婉云双手抓住牢门,狱中湿滑,以半跪的姿态趴在地上,俯身贴近薛剑,“大人请放心,殿下他很好。”
“咳咳——”薛剑悉力撑起身,“自被打入诏狱,我这双腿就废掉了。”
“不会的,等殿下杀入皇宫,马上就能救咱们出去,届时大人的这条腿也会有办法治好的。”林婉云抚慰他,薛剑微微摇头,却道:“你为何会下狱?”
想起秋蓉她就说不出话来,林婉云无奈解释:“我是殿下身边的人,隐姓埋名进入皇宫,就是为了觅取国相的罪证。”
“只不过还未将消息递出去,就被人告发进了这里。”她的语气满是颓然,跪在地上,身上的血液不流通,膝盖跪到麻木,四肢是刺刺麻麻的痛感。
听到此处,薛剑连连咳嗽,靡然道:“这算不得什么。”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婉云诧异,心里登时来气,难道她这么做都是无用功。
“我并非此意。”薛剑努力解释,却徒劳无果,挨过庭杖的身子拖成了病,烂得不成样子,“我的意思是,姑娘这样做对殿下无益。”
“你可知,国相为何要留着陛下的命?”
陛下久病成疾,太医院束手无策,吃了多少方子都于事无补,可明明都要死了,为什么还不让皇帝闭眼?
“难道不是为了震慑各路亲王,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正是林婉云心中猜想,如果不是为了这样,为何还要手下留情。
“然也,非也。”薛剑喘口气,面部渗出细汗,他起初并不信任林婉云,但她谨慎接近,又为其擦拭手脚,薛剑慢慢放下警惕,“国相监国有名无实,自然就没有发兵的权力,各地亲王举兵齐来,只要陛下不死,一切视为谋反。”
阙国禁军听从皇命,为皇家效劳,陛下还有一口气在,国相就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他留着陛下的命,是为了兵权。”林婉云后知后觉,终久明白过来。
“正是。”薛剑认同点头,他背靠着牢门,与林婉云背对背。
“殿下举兵平反,岂不是左右为难?”林婉云心里暗叹,李嗣杀入皇宫,不会因为他皇子的身份而光明大义,即便李嗣功成,日后史书,也要背上叛反的名义。
这可如何是好?
薛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微弱渺小但震慑人心,“拿到虎符,调动禁军,入宫救驾。”
林婉云如梦初醒。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宫人在前掌灯,侍卫举着火把,摇曳的火焰照亮狱中情景,林婉云一时适应不了强光,眼睛眨动着,沁出酸涩的泪。
看起来像哭过一样,惹人怜爱。
国相站得笔直,鬓白霜白,神情变化莫测,曾几何时,他对林婉云或有几分善心,视她为女儿一般对待。
他本就持怀疑态度,却不想,她的身份竟是李嗣身边的人,那个能给人变换容颜的妆娘。
“打开。”
侍卫利索打开挂锁,簇拥着国相鱼贯而入,火焰散发的光芒,将囚狱照得明光烁亮。
“抬起头来。”国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婉云不打算反抗,缓缓抬头。
这种情况下,反抗等同于找死。
“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骗我?”国相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仍旧沉默,林婉云无话可说,不想薛剑在这时跳出来说:“竖子小人,你迟早会遭报应。”
国相置若罔闻,倏然问她,“回答我。”
她对上他的眼睛,眼里含有一丝丝的惧怕,惧怕过后是微末的嘲讽,“你杀了那么多的人,以为我会真心待你?”
“飞雪,不对,我该叫你林婉云。”他缓缓起身,对她的话不痛不痒,讪笑道:“弦月阁的东家,稻香村的村民.......”
细数着她的底细,国相陡然笑了起来,“你就以为,李嗣的消息我会全然不知吗?”
林婉云反驳不了,浑身冰凉,“你想做什么?”
国相贴近她,钳住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四皇子李嗣勾结奸人,举兵谋反。你是李嗣身边的丫头,有你出面作证,我便是讨伐贼子,替天行道。”
“想都别想!”林婉云啐她一口。
“无耻——”薛剑怒骂。
“我不会答应你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这样做!!”她表现得决然。
“你不答应,有的是法子治你。”国相哂笑道:“你的村民,挚友,他们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可想好了?”
自以为拿捏住她的把柄,却不想,她生在稻香村,从未感受过乡民之间的情意,那些人生死与她有何干系。
至于朋友,她在打发孙怡芳的去处之前,早就交代他们远离阙国,到别处安稳过日子。还有小妹和阿九,她花了重金托人换了户籍,改了名字。
没做到周全之前,她怎会甘愿留在李嗣身边。
她不置可否,并不受其威胁。
国相恼羞成怒,怒极反笑,“既然如此,乾福宫我也不必留情了。”
“娘娘是无辜的,你想做什么都冲我来。”林婉云怒目凝视着他,一双拳头握得僵硬。
“你既不愿出面指证,又不愿仍我差使,我只好如此。”国相威逼利诱她,“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当真不愿意吗?”
“不愿意!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她一次比一次决绝。
国相并不打算放过她,见拿捏不到她的软肋,转而把矛头对准了隔壁的薛剑。
火苗在黑暗中跃动,光影打在脸上,侍卫从国相眼里得到指令,飞速打开牢门,提起薛剑的脖子。
薛剑像个无线木头,任由侍卫屈辱将他托起,双腿摊在地上,上半身强迫地看着侍卫。
“不必求他!”薛剑面目苍白,双唇黑紫,似乎是弥留之际。
“我且问你,你答不答应。”国相逼问着她。
林婉云牙关战栗,身体不住地痉挛,气得无法呼吸,喉头发紧,一双眼被逼得红润。
她不答话,侍卫得到示意,将薛剑往地上狠狠一掼。
“咚——”
是人体落地声,林婉云闭上眼,不敢细看,浑身颤抖,被逼到落泪。
“咳咳咳——”薛剑咯出血,无力地向四周攀爬,他伸出手,想抓住牢门的边缘,即将摸到,又被侍卫拖了回去。
“应还是不应?”国相再度发问。薛剑强撑着力气,竭力地说:“甘为人臣,不做叛贼。”
又一下摔在地上,这次的薛剑努力很久都没有爬的起来,侍卫狠极了,掼得只剩下半条命。
“召太医,治好了,接着掼。”国相冷冰冰,林婉云憎恨地看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国相此刻应当是挫骨扬灰。
太医马不停蹄赶来,朝国相揖了一礼,在侍卫带领下,进入牢房,为其医治。
薛剑趴在地上,被太医翻了身,太医见到那张脸,打翻了药箱,“薛大人......”
“慌什么?治好他,千万不要让他死了。”国相阴寒着脸,太医连连称是。
太医耸动着身子,以毕生的功力才将银针扎入穴位,头顶、指尖、太阳穴,各处都施了针。
薛剑被痛得醒了过来,双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无异是折磨。
眼睁睁看着,她与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林婉云咬着牙,嫌怨自己无用。
“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医还在是施针,薛剑如同濒死的鱼,猛烈挣扎间,银针狠狠扎进肉里。
太医抹了把冷汗,退至一旁,薛剑在地上垂死挣扎着,口吐白沫。
侍卫轻巧拎起来,效仿着再掼一次,可这次还未动手,就听见猛烈的撞击声。
隔壁那头的林婉云趁众人不注意,整个人直直撞在墙上,顺着墙体瘫软滑落,已然昏过去。
太医这边急匆匆过去救人,把人抬到光亮处,只见林婉云额头上全是血,那么白净的女孩子,脸上血迹斑斑。
她生了死志,抱着求死的心,拼命往墙上一撞。
国相这才意识到把人逼急了,事情反而变得适得其反起来,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她要是死了,你也用不着活了。”众人的重心都落在林婉云身上,自然无暇顾及薛剑,给了薛剑充足的修养时间。
太医又是把脉,又是扎针,堪堪稳住气息。
这下二者皆昏死过去,国相无法,只得甩袖离开。
牢狱中安静下来,随着人影离去,火焰的光芒消失在了洞口。
等到后半夜,林婉云吐出一口脓血,强撑着坐了起来。
她撑着身体,走向牢门前,借着稀薄的月光,看见同样被随意处置在床上的薛剑。
“大人......”她痛苦出声,声音轻飘飘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可脑袋顶上的痛感提醒着她,身在牢狱,面临着死亡危机。
薛剑无力回应她的呼唤,似乎比她更为严重,如果不是太医施针,恐怕她见到的薛剑已经是尸首了。
“咳......”薛剑气若游丝。
还在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