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莽办事效率不低,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把沈阎要的东西备齐了——鼓鼓囊囊的干粮包,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和固本培元的丹药,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沈阎掂量了一下钱袋,里面是几十两散碎银子和几张银票。他满意地点点头,这足够他们支撑一段时日了。
“爷,您看还有什么吩咐?”赵莽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却时不时往沈阎身上瞟,试图看出更多端倪。
“没了,你们自便吧。”沈阎挥挥手,打发他走。他不想跟这些旧部有太多牵扯,免得节外生枝。
赵莽躬身退下,临走前又偷偷瞄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心里琢磨着那位玉虚剑仙和自家尊主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沈阎收拾好东西,去敲谢无妄的房门。
等了片刻,门才吱呀一声打开。谢无妄已经收拾停当,依旧是那身白衣,虽然浆洗得有些发旧,但穿在他身上依旧显得清逸出尘。只是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眼神也比昨天更冷了几分,看到沈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越过他往外走。
沈阎早已习惯他这态度,也不在意,提着东西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云来客栈,清晨的歇马集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早起的摊贩在收拾着家伙事。
没走几步,沈阎忽然停下,转身走进街边一家刚支起摊子的早点铺。
“老板,两笼包子,两碗粥。”沈阎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扬声喊道。
谢无妄站在铺子外,眉头蹙起,显然不想进去。
沈阎回头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旁的长凳:“站着不累?吃完好赶路。”
谢无妄抿了抿唇,看了看街上逐渐多起来的行人,最终还是冷着脸走了进来,在沈阎对面坐下,刻意拉开了距离。
热腾腾的包子和米粥很快端了上来。包子是普通的肉馅,粥是白米熬的,没什么特别,但胜在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沈阎是真饿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他吃相不算文雅,但也不显粗鲁,速度很快。
谢无妄看着面前的碗筷,没有动。
“怎么?怕我下毒?”沈阎咽下嘴里的包子,挑眉看他,“我要想对你怎么样,还用得着下毒?”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谢无妄依旧有些苍白的脸。
谢无妄眼神一寒,但没反驳。他沉默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送入口中。动作优雅,慢条斯理,与沈阎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阎也不管他,自顾自吃得香甜。等他风卷残云般干掉自己那份,谢无妄那碗粥才下去小半碗,包子更是只掰开一小口,尝了尝馅就放下了。
“不合胃口?”沈阎问。
谢无妄没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方素白手帕,仔细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就要走。
“哎,等等。”沈阎叫住他,指了指桌上,“还没给钱呢。”
谢无妄脚步一顿,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沈阎,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于窘迫的情绪。
他,玉虚宫掌教谢无妄,出门何时需要带黄白之物?
以往出行,自有弟子门人打理一切,或者凭玉虚宫的名号,寻常店家也不敢收钱。可如今……他看了一眼这破旧的小摊,和眼前这个等着他付账的魔头。
沈阎看着他这副明显不知柴米贵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点想笑。他故意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摸出几文钱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吧,谢大掌教,看来这一路,还得我养着你。”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听在谢无妄耳中却格外刺耳。他脸色更冷,拂袖转身,快步离开摊子,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沈阎看着他那几乎要同手同脚的僵硬背影,嘴角终于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能让这冰块脸露出这种表情,这趟糟心旅程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两人继续上路,气氛却因为早上这小小的插曲,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敌意,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某种认知上的冲击。
谢无妄大概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离开了玉虚宫的光环和弟子的伺候,他在这俗世中,可能连顿饭都吃不起。而这个认知,是那个他恨之入骨的魔头带给他的。
沈阎则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剑仙,似乎也并非全然不食人间烟火,至少,在没钱付账的时候,也会露出那种类似于“懵”的表情。
还挺……有趣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阎自己掐灭了。他警告自己,别忘了对方是93%敌意转化度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为了缓解这古怪的气氛,也为了给接下来的行程做准备,沈阎决定去买些必需品。他拐进了街边一家成衣铺。
铺子不大,挂满了各色布料和成衣。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见有客上门,热情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想看点什么?咱们这儿有上好的绸缎,也有耐磨的棉布……”
沈阎没理会老板的推销,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指着一套普通的青色棉布劲装和一套月白色的文士长衫:“这两套,按他的尺寸。”他指了指身后的谢无妄。
谢无妄眉头立刻皱起,显然不愿接受。
沈阎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对老板道:“包起来。”然后又指了指旁边挂着的几双靴子,“再拿两双合脚的靴子。”
他付了钱,将打包好的衣物塞给谢无妄:“你那身衣服太扎眼了,换掉。”
谢无妄抱着那包衣物,像是抱着一块烙铁,脸色难看至极。穿魔头买的衣服?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沈阎才不管他难受不难受,又走进旁边的杂货铺,买了水囊、火折子、盐巴等零零碎碎的东西。看着他熟练地跟老板讨价还价,将一个个铜板数出去,谢无妄站在门口,心情复杂。
这魔头,对这些俗务……似乎很是熟练。
与那个在断魂崖上掀起腥风血雨、谈笑间取人性命的魔尊形象,格格不入。
买完东西,两人重新上路,出了歇马集,再次踏入荒野。
沈阎背着鼓囊囊的包袱,里面装着干粮、药品、银钱和新买的杂物。谢无妄则依旧只抱着那包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新衣服。
走出一段距离,沈阎忽然停下,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在手里抛了抛,然后转身,递向谢无妄。
“喏,拿着。”
谢无妄愣住了,看着那钱袋,没有接。
“你总不能一直让我付账吧?”沈阎挑眉,“谢大掌教,也得学着过日子了。这里面是咱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盘缠,你保管一半。”
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谢无妄看着那钱袋,又看看沈阎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带着某种试探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接受,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妥协和认可这诡异的“同行”关系。拒绝,难道真要一路靠着这魔头施舍?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沈阎几乎以为他会再次冷着脸拒绝时,谢无妄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钱袋。
动作有些僵硬,指尖甚至微微发颤。
钱袋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冰冷的触感。这是他从未亲手触碰过的重量。
沈阎看着他收下钱袋,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肯接钱,至少说明这剑仙的理智还在,愿意面对现实。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嘴里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谢无妄将那烫手山芋般的钱袋迅速塞入怀中,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他抬头看着前方那个哼着荒腔走板小调的魔头背影,阳光透过林隙,在那玄色衣袍上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