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容佩佩咽了一下口水。
“你抖什么?”
江扶枝感到虎口颤抖,握着容佩佩的那只手,渐渐感到掌心的冰凉。
“陛下,是你的手,对吧?”
江扶枝无语凝噎:“吓傻了,不是我的手还能是——”
他对上容佩佩惊恐的眼神。
她说的,不是相握的这只手。
“先别看。”
江扶枝低头,看到容佩佩压在床铺上的手,掌心压着断掌,像是青灰的砖锈颜色。如同在蛛网上垂死挣扎的蝴蝶,容佩佩的指尖忍不住在颤抖。
“我说三二一,你就往床里面躲。”
容佩佩紧紧闭着眼睛,嘴巴难过的撇着,嗓子里呜咽着点出了一身嗯。
“三。”
“二。”
“一!”
电光火石间,容佩佩立刻抬起手,只感觉一片冰凉从她的掌心刮过,像是庖丁解牛一样不留痕迹轻巧的将她手上那冰冷又黏腻的东西取下来。
容佩佩不敢去细想,那到底是什么。
只是连滚带爬的立刻躲到了床帐里面的一角。
“我也真好奇,你到底哪里比我强?”
熟悉的,那男鬼冰冷令人窒息的声音,像是虚空求索的剑,总落不到实处,在山外山缥缈着一般。
江扶枝对于这种痴男怨女的发言分外不屑。
轻嗤一声,没有理会,指尖火苗升起一簇,照着他白骨森森的下半张脸。
“你去问阎王好了。”
他将指尖的火苗望天上一抛,瞬时间,银色的火花光亮充斥着整个房间。
容佩佩裹紧了被子,电光火石中,清楚地看见了在房间角落里那张惨白的脸。
那张陌生地,夜夜不肯放过容佩佩的惨白的男人的脸。
他已然气急败坏,两腮的肉紧紧的绷着,像是马上要呲牙的猎犬。
漂浮着的脸庞之下,渐渐完全显露出整个身体来。
他双脚悬空,手也垂着,心口豁然的血盆大口,里面的鲜血粘稠的一大团扯着一大团缓缓垂落,要挂不挂,就那么悬在他的心口。
火花之间,他青白的眼睛有些许恐惧,可恨意弥漫,如同一场浓重的大雾遮住了他本能的畏惧。
他看着江扶枝,一双眼怒而圆睁,只见声嘶力竭间,他毫不迟疑的向江扶枝冲了过去。
残影带风,容佩佩再看清时,那男鬼已经距离江扶枝不到一米。
江扶枝倒是显得十分老练从容,他气定神闲的将手中符纸往天空一洒,鹅黄玄黑自的符纸像是漂浮的草履虫在空中与火花相撞,滋啦一声,符纸燃烧,火花串联,幻化出一把漂亮的银色长剑。
剑通体是漂亮的白色,如同银蛇一般,轻巧的落在江扶枝的掌心。
恶鬼被震开,甩在对面墙上,摔落下来。
他干呕一声,却没有鲜血能出来了。
江扶枝后扯一步,斩断两边的纱帘,一手抓住纱帘的一角,将纱帘往前一扔,就看见那纱帘将欲卷土重来的恶鬼网住。
那纱帘越裹越紧,最后裹成了一个蚕蛹,落在地上。
“快叫他的名字。”
江扶枝打算斩草除根,毫不留情的转动漂亮的指尖,只待容佩佩说出对方的名字之后,便将火焰引到那纱帘身上,焚烧殆尽。
地上的“蚕蛹”在挣扎,像是即将被毒蛇捕食的可怜幼虫。
“不要!等一下!”
容佩佩嗓子没扯开,就听见一阵高呼。
——怦
门像是航海中咧咧作响的船帆,门外传来的不断地哭诉声。
云济似若透过缝隙看见房内的惨相,她急切的拍打着门框,就像是丢进热锅里的活鱼活虾一样,上蹿下跳,一双求救似的呼喊这叫容佩佩的名字:“娘娘,是我啊,娘娘。”
江扶枝眉头一皱,看向从床上蹑手蹑脚下来,去开门途中的容佩佩。
对上眼神。
江扶枝道:“不是让你把春绾殿的人都清出去了么?”
容佩佩讪笑一下,双手合十:“哎呀,我晚点解释,陛下,你就相信我吧。”
嘴上说着抱歉,但容佩佩毫不犹豫的把门拉开了。
那恶鬼身上的火苗已经偃旗息鼓,还好云济来的早,只有纱帘边角有一串黑色窟窿而已,连同那恶鬼的右腿,也烧掉了一小块,像是缺掉一角的拼接娃娃。
云济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扑过去,解开缠在上面的纱帘。
江扶枝疑惑的皱了皱眼角,旁观着哭哭啼啼的云济,随即又看向门边的容佩佩。
容佩佩读懂了江扶枝脸上懵逼又疑惑的表情,他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虽然不显露,但此刻对上眼神只传递过来一句话——好乱。
他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推门出去了。
手中的剑已经幻化成一纸白色的粉末,像是闪耀的雪花似的落了一地。
“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容佩佩看了两人一眼,识趣的关上门,离开了。
云济已经挤不出新的眼泪了,只有脸庞上残余的泪水如同水滴一样一滴一滴的下巴滑落。
她的手此刻没有颤抖,只是冷静的,一条一条扒开,绕开缠绕着的纱帘。
“江陵,你还恨我吗?”
云济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冷静。
“当年的事,是我有难处。”云济道:“我听他们说了,你虽然在这里等了很久,可是却没有一刻是想要杀了我的。江陵,虽然你对我很坏,但是,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说完,脸上缠绕着的纱帘也取了下来。
那里面是江陵惨白的脸,他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一双眼睛瞪大了,眼睛盛着泪水,头一偏,眼泪也落了下来。
“你是,你才是佩佩?”
云济脸上的泪水有些干了,黏糊糊的封在脸上,有些恶心。
“我是,江陵,我才是容佩佩。”
“江陵,别怕,我都记得,我全都记得。”
江陵脸上表情陡然变了,有些惊诧又有些心虚,惶恐中开了口:“佩佩,你也已经惩罚了我不是么?”
云济抚过江陵的额头,像是擦拭一个精心的瓷器一样:“怎么够呢?”
她对上他震惊震颤的眸子:“你害我害的好苦,自从养云山起,你就在骗我。口口声声说是喜欢我,骗我下山,烧山而起时我成了唯一的怀疑对象,你知道那些年我背负莫须有的骂名险些死在街头乱巷了么?我进了宫,你倒又做上什么情深似海了?”
“既然做了情深似海,又何必伙同他人构陷我,害得我宫中软禁,险些死在他人的欺凌之下。”
江陵表情有些抽动,他脸上绷起一种难看的痛苦来:“烧山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师父和我说养云山信奉的神明是鬼道,天帝震怒,所有人都要死。我不想你死,所以只能放你离开。火是天道的惩罚,可师父说养云山可以死,但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是因信奉鬼道而死!”
“至于构陷,我真的没想到我那么做会还害了你!佩佩,你听我说!”
“呵。”云济侧过脸,不由得笑了,那种荒唐的笑容发自肺腑,连带着她的肩膀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你信?!”
她直视着江陵,压迫十足,那张脸此刻更像是一个尸骸里爬出来的恶鬼:“你真以为火是天道的惩罚,还是你不愿意面对师父收受贿赂走投无路要拉着所有人陪葬的事实?”
“江陵,你不是养云山颇为出色的弟子么?你不是要同我仗剑天涯么?怎么,你连这点事情都会被蒙骗,相信什么所谓的天道烧山的无稽之谈!”
江陵伸出手,向着云济抖动的肩膀。
可刚伸出手,没到半空,就无力的落下了。
“江陵,别在演戏了。”云济重新平静下来,看着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江陵:“倘若你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让我在外面背负这么多年的骂名而从未出现过?”
“不是的,我没以为自己能活下来。”
“呵,都不重要了。”云济压低身子,将江陵平放在地板上。
她掏出袖子里的符纸,一面捋平一面道:“既然你说你爱我,好,那我这不就来送你一程了么?”
“我亲手做的符纸,我本来许多年都不碰了的,但为了你,重操旧业,如何?”
她长长的哈了口气,似乎有些被气笑了:“真难杀啊,我将你镇压在这里,你居然还没有灰飞烟灭。从前我是该怕你的,毕竟你一个恶鬼能做出什么我还真的不确定,可是现在就不一定了,动不了了吧?”
“虽然我离开养云山许多年,但养云山学到的术法我可从没忘记过。”
“这一遭,就叫你九死不生,灰飞烟灭。”
随着云济的掐诀念咒,手中的两片符纸立刻竖着飞腾起来,在云济的掌心蒸腾着,迅速的向着躺在地上的江陵而去。
瞬时间,火光遍布全身,柔和的纱帘蜷缩着,成为黑色的炭,一碰就散成粉末。
“虽然你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毕竟唯有我亲自动手,方能心中畅快。”
随着云济唇边勾起的微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反而将面前的冲天火光映照的更加清晰。
她的泪水滑落,坠入地面上已经变成一捧灰烟的江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