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农历九月十五。
按照这里的宫规,每月初一,皇帝要去天凤宫陪皇后;每月十五,皇后要去炽銮殿陪皇帝。
确实,这里的皇后住在天凤宫——安紫清刚知道的时候又差点断片,以为自己穿进了玄幻小说里。
虽说沈巍真与皇后并没有多少感情,可宫规也必须要遵守。
安紫清还是知道的,她散步的这条路,再往前走,就该是炽銮殿了。
玉兰菀这回从这个方向走来,想必也是她跑去炽銮殿邀宠失败回来,路上见个人不爽就要发落吧——沈巍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玉兰菀再得宠,她也是妾室,他不能为她而冷落了他的皇后,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安紫清算着时辰,马上皇后就该去炽銮殿了。
容她再跟玉兰菀极限拉扯一会儿。
“瞧瞧这安姑娘,满口胡言乱语,本宫再不教她规矩,她便要仗着自己的美貌,在宫里无法无天了不成?!”玉兰菀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本宫理应为皇后娘娘分忧,可不能让什么人都在这扰人清净。”
安紫清:“?”
皇后治理后宫?
这么多年来,这大昭后宫可不一直都是您的地盘吗?皇后的权力不是早被您架空了吗?
安紫清又与玉兰菀推拉了一会儿,玉兰菀说不过她,不想与她争辩,索性随手指了一个宫女:“香云,你说,安姑娘与本宫强辩,此举该当何罪?”
香云没有开口,她瑟瑟发抖,垂着头,不时抬眼看向前方。
“你哑巴了吗?!皇后娘娘治理后宫如此辛劳,本宫有心替她分忧,问你一句安姑娘此举该当何罪,你怎就说不出话来了?!”玉兰菀此刻还没有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那好,本宫让安姑娘自行掌嘴三十,不过分吧——”
“泠贵妃。”
远远走来一个身着白金色羽裳的女子——正是皇后。
她与之前安紫清见到时穿的还是同一套衣服,只是现在入了秋,她还多穿了一件披纱大袖。
为免扰人,她也没有乘坐仪驾前往炽銮殿。
只是此刻,她只是站在这里,便如脱离于凡尘之中的仙人。她的气质沉稳,眸色沉静,月光照在她身上,笼起如练月华,竟好似玄幻小说中的修士正在修炼一般。
无形之中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场。
“本宫见安姑娘只不过是来散心,她违反了哪条宫规,你告诉本宫,本宫来罚她。”
皇后清婉的声音自此方空间响起,如清泉一般,淙淙流淌。
香云此刻将头垂得更低了,她方才就想要提醒主子,皇后娘娘来了的……
玉兰菀:“?”
任她方才出言再狂妄,此刻她也是彻底慌了。
她真是日了狗了!她也没想过皇后会出现在她面前啊!
皇后都不管事那么多年了,今日是想整哪一套?
若是在往昔,玉兰菀倒是敢跟皇后叫板,大不了再跑到沈巍真那儿撒撒娇也就过去了。
可有了避暑山庄之事在前,再加上前不久她骂了几句安紫清,沈瑜迟告诉了沈巍真,沈巍真将她禁足了一周……事不过三,如今若是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沈巍真怕是要疑心大起。
她闭上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任她多少矜傲,如今都不得不服软。
“见过皇后娘娘……臣妾也觉得您平日辛劳不是,故而想替您分忧,有些事儿就不必闹到皇后娘娘跟前,惹得娘娘您不快了……”玉兰菀干笑着。
皇后静静站着,开了口,声音淡淡的:“本宫都站着,泠贵妃若有诚意,为何还坐在仪仗上。”
“是,臣妾这便下来。”
玉兰菀下了仪仗,只感觉平生从来没有这样憋屈,仓皇过。
两位女子,一个一身赤红,一个一身白金,站在夜色中,对立着。
玉兰菀背后簇拥了一帮人,皇后只是带了两个贴身宫女。
皇后的心情没有太大起伏,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皇后话语依旧轻柔:“本宫便问你,安姑娘只是出来散心,便是错吗?若你觉得她挡了你仪仗前进的道路,你大可以让太监在前面开路,让太监出言提醒她。本宫方才有闲情逸致,便在旁边看了你们之间的矛盾,看来你意并非在此,你就是想刁难她。”
玉兰菀垂首,还想混过去:“臣妾便是说娘娘不要掺和了,平白惹得娘娘不快,倒是臣妾的错了。”
“随意惩罚安姑娘,自然是你的错。”皇后一点儿也不给玉兰菀面子,“安姑娘什么也没做错,你却得寸进尺,咄咄逼人,和民间那些随意编排他人还有理的人,有何两样?”
皇后近日仔细了解了安紫清的事情,越发觉得她一直身陷妖魔化的谣言之中,还能保持天真的性子,实在是难得。
如今她看到安紫清被玉兰菀这样欺负,她自然是生气的。
她回首自己的过往,深觉自己丝毫没尽到身为一个皇后的本分和责任。
她觉得,她是时候该拿起这些了。
这回轮到玉兰菀低眉顺眼了:“臣妾知错,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依旧言语平和:“方才你说要替本宫分忧——本宫感谢泠贵妃这些年来一直替本宫掌管六宫。”
玉兰菀低着头,听着这番言语,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皇后绝对不是单纯的感谢。
她突然感觉,夜,好冷。
还不等她有什么别的情绪,皇后便道:“如今本宫想要拿回本宫身为皇后的实权,方不愧对你口中的‘皇后娘娘治理六宫’。泠贵妃,你说,是吧?”
玉兰菀只感觉这番话如同泰山压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是啊……这么多年来,她横行霸道,早就忘了这后宫之中还有皇后呢。
如今皇后突然要管事了……她觉得,她的好日子,可能该到头了。
皇后是丞相的妹妹,皇后若是要查起她的事情,那,何其容易啊。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变调:“是,皇后娘娘要掌管后宫,那自然是天经地义。这些年也是臣妾管太多了,臣妾以后只是辅佐皇后娘娘便好,再不僭越了。”
皇后语调悠婉:“嗯,本宫希望泠贵妃说到做到。”
她往炽銮殿缓缓走去,玉兰菀也不敢起身,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离开了玉兰菀的视野,玉兰菀才敢站起来,重新坐上仪仗。
玉兰菀的眼中,满是落寞。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沈巍真的疑心——她绝对不能让他对自己生起疑心,不然,她做的所有事情,他都该出手清算了。
沈巍真会对她偏心得不像话,那自然也会怀疑她怀疑得不像话。
永远不要高估任何一段感情。
她怕了,所以现在连带着叫安紫清让开的语气都平和了下来。
她现在要服软,才能让沈巍真对她观感好一点,才能压下风声。
从安紫清的事情就能看出来,外头的流言有多可怕了。
安紫清也没想过一下子把玉兰菀扳倒,觉得这得慢慢来,所以也就快乐地让开了。
总之皇后娘娘yyds!
……
走回如春居的路上,安紫清的心情挺舒畅的。
这段时间她赚的钱虽说比不上在现代赚的,但现在她可是多了疼爱她的母亲和那么可爱的弟弟。
她觉得,亲情这种东西还是人需要的,是任何其他感情都无可替代的。虽说她和原主始终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或许是因为她曾经实在不曾感受过亲情,她总感觉其实她与花漫歌和安鹏永血脉相连。
真正的亲情意味着,会有人无条件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你无需顾虑,回头就有爱在。
当然……也是要分情况的。前提肯定是在不伤天害理的情况下。就像沈巍真也无条件支持玉兰菀,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情。
对于沈巍真和玉兰菀安紫清无话可说,选择再次尊重祝福。
反正皇后娘娘牛逼!
……
次日,众嫔妃往华池宫去给玉兰菀请安。
玉兰菀为昨夜的事还有些忐忑,此刻不太敢接受众嫔妃的请安。
这些嫔妃不可能没听说过昨夜的事……如今还组队过来,说明在她们眼中,自己这个贵妃,还是很有威望的吧。
她正想要唤宫女为她梳妆,她还想去接受请安,便听门外传来皇后的声音——昨夜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这声音,她绝不可能听错。
“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皇后?”
皇后坐着仪驾缓缓行来。
从众嫔妃的角度,低着头,她们只能看到皇后脚上的凤屐,惹眼得很。
她今日穿上了大昭皇后的朝服——明黄色的衣袍,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那凤凰是大红的,极为喜庆。戴着如意玛瑙凤冠,仪驾每向前走一步,流苏就发出一阵响声。耳上戴着明珠耳环,光芒万丈;颈间的项链,吊坠更是折射着阳光,绚丽得叫人不敢看。
众嫔妃都惊了,她们从未见过宫中这位向来可以说是查无此人的皇后打扮成这样。
一阵短暂的寂静。
她们终于忍不住打破寂静,齐声说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