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别记 第23章 有孕

“这什么味儿啊？”

卫少儿刚进家门，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奇怪的味道，熏得她直恶心。

她捂着鼻子继续走近，看到儿子已经睡着了，小妹正坐在茵席上，端着药碗喝药。少儿稍一思索，明白了自己闻到的怪味是小妹所喝的药散发出来的味道。

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妹妹跟前，语气疑惑地问：“怎么好端端的还吃上药了?”

卫子夫没有即刻作答，而是先将手中端着的汤药一口饮尽，过于苦涩的味道刺激得她眉头紧蹙，感觉马上就要呕出来。

见小妹这副“痛苦”的表情，卫少儿心下好笑：还是和小时就一样。

怀着疼爱的心情，她找到自己储物的盒子，从里面捡了一小块饴蜜，喂进了卫子夫的嘴里。

这饴蜜原是少儿给去病准备的。孩子慢慢长大了，开始能知道酸甜苦辣咸，去病也是如此，而且比起一般孩子，他还格外嗜甜。

卫少儿怕儿子吃坏牙齿，于是就把东西藏了起来，没想到却便宜了自己这个怕苦的妹妹。

吃糖的卫子夫没有想到自己是被姐姐“哄”了。她一边含着糖块缓解口中的酸苦的味道，一边犯愁这汤药还得连着喝三副才有效，内心十分苦恼。

糖块儿不大，嘴里的甜滋味很快就没了。想起姐姐刚才的问话，卫子夫张了张口，解释道：“我近来多思多梦，吃几副下火的药罢了。”

“早该如此。”

卫少儿很欣慰，“我早前就说过要给你寻医问药，你偏不听，现在明白了吧。”

“嗯。”子夫朝着姐姐讨好地笑笑，“之前是我任性了。”

“知道就好。”

少儿“哼”了一声，神情颇为得意。待关好储物盒子后，她转头对卫子夫说：“你以后喝完药要是觉得口苦，就来这儿找点儿甜。不过记住啊，别让去病瞧见，更不许喂给他。”

“好，我记得了。”卫子夫笑着应下。

得到了姐姐馈给的蜜糖，卫子夫后几日服药确实顺利了不少。待四副药全部喝完时，晦月已去，新月将至。

侯府每年都会让侯府府医集中检视一次府中奴婢身体状况。今年的检视日期安排在了五月月中，作为府中女乐，卫子夫自然也在此列。

天刚蒙蒙亮，她便早早来到了指定之处。远远看去，一众婢女皆低眉顺眼地排着队，按次序上前，接受医师诊视。

在这一群人中，只有经医师确认身体无恙的婢女才能继续留在府中，要是被查出患有疠疾、伤寒之类的病症，恐怕就得被迁出府去了。

也正因如此，公侯府上的奴婢们自费求医吃药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毕竟一旦恶疾缠身，下一步就是被赶出去，任由其自生自灭；府里是绝不可能让他们留下来“祸害”旁人的，尤其是主家的贵人。

这并非摆到台面上的规矩，但大家都对此心照不宣。

奴隶这种东西，在贵人的眼里不过是个玩意儿，所以卑微的他们只能竭尽全力地自己爱惜自己，而不是企盼着能得到高贵者施加的善意。

卫子夫站在原地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了最左侧才是女乐的列队后，她才快步走到了队伍末尾。

今天来的医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翁，叫吴延寿。

吴医师身材不高，留着花白的胡子，生就一双三角眼，面相异常刻薄。

他医术好的很，可为人却十分刁钻，还格外贪财。平日里，但凡有奴婢生病找他诊治，他必定要狠狠敲上一笔，就像是非要剜下人家一块肉才甘心。

前来的奴婢几乎都知道他那不好相与的性格，因此不敢多言，皆规规矩矩地等着他来给自己检查。连一向活泼的冯子儿都罕见地安静了下来，忧心着，怕被查出什么病症。

吴医师一个一个看过，很幸运，大多数姑娘都顺利通过了检视，少数有问题的几个也不过是小病症，无须被迁出府。

终于，吴医师走到了队伍的末尾，停在了卫子夫身前。他先询问了卫子夫的姓名，接着命让卫子夫抬起头、张开嘴，而后仔细端详她的眼睛和牙齿。在这之后，又让她用力呼吸，以此来查验其吐息是否正常。

等子夫顺利通过了一系列基本的检视，吴医师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搭在了卫子夫的手腕上号脉。

起初，吴医师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过了片刻，他才探知到卫子夫的脉象往来流利，指下圆滑，而这脉象分明……

他吃了一惊，瞟了眼卫子夫的肚子，小声问道：“你这是……”

卫子夫的脸上划过一丝惶恐。她张望四周，确定左右已经没什么人了，才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吴医师面色一凝，当即就要把卫子夫的身体情况登记在册。

可还没等他开口知会坐在不远处的助手，就见卫子夫眼中满是请求之色，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吴医师冷笑，面上一派倨傲，仿佛在说：“我凭什么要替你遮掩？”

卫子夫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见状立刻就把事先准备好的钱囊塞到了吴医师手中，用极低的音量恳求道：“还请先生行个方便，放我这一回吧。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日后一定报答。”

她言语诚恳，态度谦卑，就差跪下来痛哭流涕了。

然而几句好话不足以打动吴医师，能打动他的还得是银钱。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钱囊，发现重量尚可，不由得寻思了一番。心想：婢女有这种事也是寻常，比起如实记录，现下只要当做不知，就能白得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想通后，他满意地笑笑，随即将钱囊收进衣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昂首挺胸地迈步离开了。

逃过一劫的卫子夫站在原地，目光幽幽地瞥了一眼吴医师离开的方向，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直到有人催她快走，她才离开了此地。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该来的变故还是来了。

一日，卫子夫起身，穿好衣物，用发带松松地给头发绾了个髻，就开始做女工。

银针穿梭间，忽闻门外脚步声急促，抬头只见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婢突然登门。

婢女眉眼含霜，周身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显然来者不善。

子夫不敢怠慢，拿了根簪子把散乱的发髻固定住，随即迎上前去，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人进来喝口水，但女婢丝毫不领情，只一味冷着脸，语气严肃道：“公主要见你，还请你和跟我走一趟吧。”

女婢态度不好，卫子夫也不生气。她微微垂首，柔声回：“既是公主想见，奴婢自当从命。烦请阿姊带路吧。”

女婢冷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看她，转身昂头，自顾自地走在前方。

被如此对待，卫子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意，很是和顺地走在女婢身后。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叫女婢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回过头，偷偷打量了身后的卫子夫一眼，不禁扼腕叹息。

怎么好好一个人，会做出那种昏头的事呢？

希望是场误会吧，她想。

收敛好心思，女婢引着卫子夫一路前进，跨过几道门，又走过了一条曲折的长廊，才终于是把人带到了公主所在的地方。

一进门，卫子夫就感受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氛围。抬眼看去，只见公主正眯着眼，坐在床上，左右分别是亲信侍从和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1]

不用别人提醒，卫子夫便跪在了地上，叩首问安道：“奴婢卫子夫，拜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听到她的声音，阳信公主略略睁开眼，眸光冷漠地盯着她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

卫子夫平静道：“请公主明示。”

公主将腕上戴的青色琉璃镯褪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她面沉如水，严肃道：“吾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言，据说你现在怀有身孕，是真的吗？”[2]

卫子夫的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果然，吴延寿这个老东西没让她失望。

她一早就知道，姓吴的为人狡狯，不守信义。

当面收了好处，背地里却坑人家的事情，吴延寿做的多了。未来自己阿母的病能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就有一半是因他延误的缘故。

再者，这人与管事往来密切，且管事有一双儿女，一个在公主身边侍奉，一个为君侯驾车。因此，公主能这么快就知晓关于自己的事，也是意料之中的。

而此刻，正该是自己表演时候。

卫子夫打定主意，当即磕头，认下了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公主搭在手镯上的五指猛地一缩，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卫子夫，眼中饱含怒意。

她克制了一下，指示立在她身侧的中年妇人道：“去给她看看。”

“是。”妇人领命。

卫子夫安分地跪在原地，静候着那妇人前来为自己诊察。她认得这个妇人，此人乃公主身边最受信任的女医。在宫内宫外众多医女之中，此人的医术也名列前茅。

妇人走到卫子夫面前，在正式号脉前，她先问了子夫两个问题。

“近两月的月信可准?”

子夫摇头，“已两月未有了。”

“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平常没有，只有在沐浴时下腹会感到疼痛。”

妇人又追问了一句，“沐浴时用的可是冷水?”

卫子夫点头，“是。”

“嗯。”妇人伸手搭上了卫子夫的腕子，开始认真探查起来。

没用多久，她便收回手，转头向公主禀告道：“公主，她的确有孕了。”

霎时间，阳信公主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1]床，坐具。《礼记·内则》：“父母舅姑将坐，奉席请何乡；将衽，长者奉席请何趾，少者执床与坐。”

[2]青，这里的青是深蓝色。

忘了在那条资料看到过，汉代奴婢是真有体检的，但现在找不到了。我写的也不可参考，看看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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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