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冷呼啸的风中,黄昏的太阳慢慢没入云层,余下的霞光一点点被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吞没,死寂无声。
赛莉娅和安塔娜瑟缩着不敢动弹。
被厚重积雪覆盖的枯干灌木丛外,骑兵骂骂咧咧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远远传来:“该死的,那两个贱奴都跑到哪里去了!?”
一阵马匹嘶鸣。
“差不多行了,阿茨奇,”松软的雪地上似乎有谁扯紧了缰绳,链甲为此发出了金属的碰撞声,“不过就是两个农奴而已,附近的农庄里到处都是,丢了再找就是了。”
阿茨奇冷哼了一声,赛莉娅和安塔娜的呼吸都为此沉重了几分,“我们的辎重还因为缺人手落在后头,再这样拖下去,可就要到了春季回温降雨的时候,你就这么确定那些补给线上的食物不会全部烂掉?”
“不管会不会烂掉,”图帕皱眉凝视着雪林深处,“我们都不可以再继续往前追了。”
穿过这片林地就是挪玛河,而挪玛河对岸,是萨维什王国的领地。
闻言,阿茨奇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屑,“就凭那些矮小无用的家伙,苏里尔的铁骑半个月就能把他们踏平,哈罗德将军连雷蒙德都下令处死了,难道你还害怕这些?”
苏里尔畜牧业发达,他们日常摄入的肉类和牛奶相较其他地方的居民要多出不少,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让他们的身体生长有了更多的优势——苏里尔人通常体型高大,气力惊人。
这是他们的军队无往不利的重要原因,阿茨奇也因此理所当然地蔑视了萨维什王国,他觉得他们根本不可能会战败。
但图帕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你的便,反正我不想莫名其妙地挨军令处罚。”
哈罗德将军才刚下令让他们在伦巴赫南部整顿休息,显然是在暗中准备重要的事情,他可一点不想在这关头上惹出什么事端来。
说着,图帕扯过缰绳不再多做停留,赛莉娅听到阿茨奇怒骂了一声,前后两道凌乱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又这样一动不动地待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安塔娜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道:“他们……走了吗?”
赛莉娅大着胆子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终于是松了口气,“走了。”
她们脸色惨白地呆坐在雪地上缓着心神,安塔娜表情呆滞,她冷得手指发红,手背上的冻疮肿胀发硬,似乎有些失去了知觉。
赛莉娅的情况不比她好上多少。
但相较于那些被送去寒冷的裂隙山谷不眠不休地搬运苏里尔军队的补给物资的农奴来说,她还是庆幸自己和安塔娜趁着看守的骑兵解手的时候成功逃出来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安塔娜呼出了一口白气,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不清。
虽然冒着被那些士兵发现杀死的风险逃出来了,但现在天气这么冷,她们身上还是穿着破旧粗糙的亚麻薄衣,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随时会有冻死的可能。
更严重的是,她们还没有食物。
“刚才他们说,前面就是萨维什王国了,”赛莉娅勉强用力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挪玛河现在应该已经结了冰床,我们可以试试到那边的领地去,就算没有碰到其他人,也能四处找一些草块和根茎吃。”
无论如何,继续留在伦巴赫就是死路一条,赛莉娅宁愿冻死在去萨维什王国的路上,也不想在这里等死。
她因常年干农活而粗糙的手牵起虚弱的安塔娜,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雪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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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大人,墨菲斯特派了卫兵传信回来,”赫琉斯左手抵肩躬身,“他想要将艾弥尔的粘土砖运回安浦斯,交由我们的商人出售给其他领地。”
仔细阅读过文书中的内容,莫尔根不由得讶异抬眸,“竟然还有这种快速整合金钱投入生产的手段,她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哪怕有着将近三十多年的领地治理经验,他也忍不住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后辈领主感到了佩服,她的思维活络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短暂的惊讶过后,莫尔根迅速地通过了墨菲斯特的请示,同艾弥尔的砖窑厂合作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利大于弊的,他不会将重振安浦斯经济发展态势的机会让给其他人。
“让墨菲斯特留意他们的砖窑厂是如何规划生产的,”莫尔根沉思片刻后交代道,“如果可以,也许安浦斯的官员们也该学学他们的做法,将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赫琉斯怔愣了一瞬,他莫名地察觉到公爵大人似乎有些倦怠的样子。
但处事老练的近身顾问还是从容地点头退出了会客厅,没有过多追问公爵大人的话语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特殊含义。
凝眉看着赫琉斯离开,莫尔根颇有些心烦意乱地将手上的羊皮纸丢在了地上。
其实,他本可以不必过分焦急于处理安浦斯的问题。领地内尚且有如此多的官员和产业支持,哪怕他们的货物因为克洛达尔的军队徘徊在狄克湾附近的缘故大量滞销,莫尔根也不觉得这能威胁到安浦斯的商贸命脉。
但墨菲斯特的这封文书却让莫尔根不得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的领地很可能会面临后继无人的危险。
原因无他,西奥多的表现实在是令人失望。
莫尔根无言想着。克劳德的运气可真不错啊,窝囊了大半辈子最后竟然也还留下了个能干的女儿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再瞧瞧西奥多呢,他花费了那么多力气培养的领地继承人,竟然愚蠢到因为醉酒而在公开宴会上同即将达成合作的领地领主起了争执。
得闻赫琉斯传来的消息,莫尔根几乎是在盛怒中软禁了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吭声的西奥多。
同塞勒涅想的不一样,他并不是抱着多余的目的才派遣西奥多同其他官员前去艾弥尔,这不过是为了让安浦斯将来的新领主了解一下如何与其他领地交涉的问题。
但很显然,西奥多这个蠢货完全辜负了他的期望。他该怎么放心将安浦斯交给这种无能的家伙呢?
莫尔根颓丧地低头。除此以外,他还在忧虑另一件事情。
克洛达尔在伦巴赫公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的国王埃伦斯·布兰切特竟然对此毫无反应,这可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按照莫尔根对这位国王的了解,雷蒙德如此不体面地死在他**队手中,埃伦斯即使不主动出兵同克洛达尔相争,也至少该对这件事情发出严正谴责才对。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的国王貌似全然没有留意到伦巴赫的事情。
想起埃伦斯在平叛后将他的亲叔叔夏切尔公爵当街处以极刑示众的事情,莫尔根心中默默笃定:国王陛下必然是受到了某些阻碍,这阻碍甚至令他暂时无法轻易插手伦巴赫公国的事情。
但这就令莫尔根有些难受了。
他刻意将雷蒙德遣送回伦巴赫,一方面是不想为此担上与苏里尔军队交战的风险,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这件事情刺激埃伦斯将他的精良部队派来前线,这样安浦斯就不必付出太多代价应付克洛达尔那个疯子。
但偏偏现在,他们的国王忽然偃旗息鼓,莫尔根只得将主意打在了其他领地身上。
原本在他看来,同样作为萨维什王国的边陲领地,艾弥尔可谓是占尽了所有自然地理劣势——待在那儿简直与流放无异,至少莫尔根就从未听说过有谁会想侵占这样贫瘠的地方。
穷,还没有资源,抢了也浪费人力物力。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的新领主上位后竟然将领地治理得不错,看样子她的卫兵似乎也不比安浦斯的差。
于是莫尔根想了想,他忽然觉得将艾弥尔拖下水也没什么不好的。
与伦巴赫接壤的也就他们两个领地,在王军无法抵达的前提下,与艾弥尔捆绑合作无疑是正确的决定。
当然,这一切都要怪那个该死的克洛达尔。想起苏里尔帝国的皇帝,莫尔根皱起了眉头。
安浦斯的所有重要港口都集中在狄克湾,这种领地的经济腹地他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让出去的。
说到底,克洛达尔也无非是占着他强横的军队还有教皇背地里的支持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挑动战争。
但像这样横跨整个伦巴赫公国南征萨维什王国的军事行动对他们的战线来说毫无疑问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也就是说,哪怕克洛达尔真的执意要用他的军队施压安浦斯,只要他能想办法拖延足够的时间,苏里尔的骑兵自然而然就会因为补给不足的问题自行撤退。
现在的问题是,仅凭安浦斯的兵力,莫尔根不敢打包票他们拖得过克洛达尔手下骑兵的速度。
“所以必须得让艾弥尔也……”年老的安浦斯公爵喃喃自语,他阖眼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