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懒散耙地的农奴亨利,布莱克眉头微微蹙起,他手里攥着的马鞭紧了又紧,但最终却还是没能抽下去。
呵,还真是花架子。亨利斜眼睨着新来的农庄管事,心里有些不屑。
他不理解领主大人明明已经说好了要将管事交给贝格农庄的农奴来担任,为什么最后又临时反悔挑了这么个没用的家伙。
在亨利看来,贝格农庄干活最勤快也最利索的农奴非他莫属,他甚至还有一头年轻力壮的耕牛可以用来犁地,布莱克的突然到来无疑是平白夺去了他当管事的机会。
难道他真觉得自己能当好贝格农庄的管事?
不止是亨利,耕地里不论是撒种还是耙地的农奴,或多或少都抱着这样的念头:既然他们都当不了农庄管事,那索性也不要让新管事过得太舒服。
看来领主大人的担忧没有问题。
正在巡视贝格农庄的辛迪远远瞧见这场面,她叹了口气,正打算上前替布莱克教训一下这些不听话的农奴时,却又忽然勒住了身下蠢蠢欲动的马匹。
“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布莱克猛然一鞭子抽在亨利背上,疼得他差点丢下了手里的木耙,“待会有干不完活的,全部都不许吃饭!”
亨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没想过这个看上去畏畏缩缩的蠢家伙还真的敢抽打他。
“还看什么看?”布莱克扯紧了皮质的马鞭,冷冷注视着他。
见状,条田里其余受惊的农奴连忙低下脑袋,干活的速度顿时加快了不少。
亨利心有不甘,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耙地。农奴是没有资格反抗管事的,这只会让他受到更严重的处罚。
观察完整个过程,辛迪放心点了点头,而后顺着条田间的道路前往其他地方巡视。
这里应该不需要她插手干预了。
至于布莱克,他的双腿还在微微打着颤,不过他还是忍住了露怯的冲动。
艾玛说得果然没错,他不能总是出于心软就放任这些农奴随意偷懒,这样下去农庄里没有人会好好劳作,也不会有人听他安排完成其他日常工作。
到时候农庄乱了套,领主大人也会对他失望。
布莱克心存着对塞勒涅的感激,自然想要为她多做些事情。
比如说,他希望这些农奴能明白领主大人的好意。
“这,这些是领主大人给我们吃的?”老菲利普捧着碗里的蔬菜鲱鱼汤看了又看,鼻息里充斥着鱼肉的鲜香,而小艾比咬着手上热乎乎的白面包,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布莱克格外认真地点了头,“领主大人体谅大家平时工作辛苦,决定为表现良好的农庄供应伙食作为奖励。”
奖励?这怎么可能?
亨利望着这些新鲜可口的食物,有些不敢相信地揣测起了领主大人的用心。
应该只是像那些佯装仁爱的慈善家一样做做样子吧?
除了贝格农庄,艾弥尔的其余二十六个农庄也通通收到了领主大人的新指示,农奴们高兴于今天有了美味的食物可以入口,却也同样怀疑着领主的用意。
不过,他们所受的欺骗也够多了,难道还会差这一次吗?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农奴们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等着领主大人的命令。
但第二天,还是如此。
第三天,一样。
第四天,不变。
……
“这样做对城堡的资金消耗太大了,”洛里安在脑海中默默计算着支出,素日里再是平静的眼眸都难掩惊讶之色,“就算是想要实行农庄改革,您也不必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她实在是为领主的这条新政令感到难以置信,竟然为了改善农奴的伙食支出这么多费用,倘若传到其他贵族的耳朵里,他们也许都要觉得塞勒涅疯了。
“这不是特地请审计官小姐过来替我把把关,免得又欠一身债嘛。”塞勒涅微微一笑,身体放松地抵着窗台。
这还真是胡闹。洛里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做短时间内当然没有问题,但艾弥尔的收入毕竟是以农业为主,万一农庄有收成不好的时候,没有现成的资金,您也许会陷入很被动的境地。”
她的忧虑与塞勒涅不谋而合,“的确是这样,可我们在北边的商路已经断了。”
原本伦巴赫公国每年会有许多行商在前往萨维什王国其他领地前停留于艾弥尔暂为休憩,期间也会在领地内做一些简单的物资交换,收益对她们来说亦是不菲。
但如今伦巴赫大公流亡在外,公国上下动荡,苏里尔军队又盘踞商路立下霸王条款,基本算是废了艾弥尔的这条经济来源。
“但我在想,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开拓一条新商路,”塞勒涅转身看向她,眼里是十足的认真,“艾弥尔西边,是莫尔根公爵的领地安浦斯吧?”
安浦斯西北临近狄克湾,水土肥沃,他们极其善于商贸经营,经济发展要比艾弥尔好上很多。
但由于边境局势混乱,两个领地相距的四公里间盗匪流窜、多生事端,莫尔根自然不愿意冒着赔本的风险与艾弥尔接触。
洛里安沉思片刻,“这或许需要您传信与公爵沟通,我会提前在税署做好所有预案,关于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确认后勤保障稳定,塞勒涅放心地委托芬恩写了一封用词文绉绉的公函交予莱特和威尔斯赶往安浦斯,而莫尔根收到信件的当天就递交了回复。
公爵的意思很简单:他可以修改现在的行商政策,但前提是艾弥尔愿意清剿沿途盗匪,护卫安浦斯商人的安全。
这要求并不过分,塞勒涅也早有肃清领地周边威胁的意图。
于是卫兵们得到命令,将日常巡视范围扩大到了领地西边至安浦斯一千三百米外的通路,遇到劫路盗匪当即逮捕处死,大大震慑了附近许多心怀不轨的人。
在这段时间内,西蒙斯负责修建的砖窑厂也终于竣工,许多流浪在外的游民自学堂进入窑厂工作,他们很快在甘达尔这些砖瓦匠的带领下烧制了第一批粘土砖。
这对塞勒涅来说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她安排工人们平整了领地西城门外的直道,并用粘土砖重新铺设道路。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工人们反映有人会在半夜偷偷撬走已经铺好的粘土砖恶意破坏道路。
“为什么还有人特地偷砖头啊……”听到汇报,塞勒涅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她不明白撬那一两块砖能拿来干什么?
赫伯特对此嗤之以鼻,“您费心制作了一样东西,但那些无知的人不会理解您的用心,他们只会觉得这一定是有牟利的价值。对付这样的家伙,就该严令禁止他们的行为,并对屡教不改者施以严厉的惩罚。”
塞勒涅觉得这提议很有道理,于是她安排了卫兵暗中监视,当场逮捕了两个试图撬砖的家伙,并把他们公开吊在绞刑架上和盗匪们的尸体待了一天,成功吓晕偷盗者的同时还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效——
没有人再尝试撬走铺设好的粘土砖了。
就在领主大人忙碌于解决与安浦斯的商路事宜时,布卢维城堡的仆人们也即将迎来他们的月底考核。
正在收拾后厨餐具的梅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为了在考核当中取得好成绩,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过充足的睡眠。
“哦,可怜的梅诺,你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罗塞特打量过她泛着青黑的眼底,忍不住摇头叹气起来。
事实上,梅诺是所有仆人里学得最快的那一个,芬恩先生经常在课堂上赞扬她的用功。
在罗塞特看来,梅诺通过月底考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呢?
“谢谢你的提醒,罗塞特,”梅诺将餐具叠放整齐,“但现在正是重要的关头,我想我们还不能就这么泄气。”
她的父亲德勒不久前强硬地要求她从赫伯特管家那里预支了三个月的薪水,顺利让哥哥马修成为了修道院院长的抄写员。
这令梅诺感到了十分的痛苦,但她也因此越发坚定地想要摆脱后厨女仆的身份。
只有成为领主大人的抄写员,其他人才不敢这样随意蔑视她存在的价值。
听到梅诺的回答,罗塞特也不再多说什么,同以往相较,这份安静的自觉简直是意外的难得。
这倒不是因为罗塞特忽然就不喜欢到处闲言碎语了。
由于经常在课堂上开小差与其他仆人聊天,她已经被芬恩批评了许多次,他甚至还提出过要状告领主来惩戒罗塞特打断他人学习的过错,吓得罗塞特险些咬破了自己的嘴皮子。
在这样软硬兼施的教育下,罗塞特终于学会了收敛起她的舌头。
“不轻易惊扰他人的生活亦是一种美德。”芬恩如此告诫她。
虽然在罗塞特的观念里,美德完全不属于她这样地位低劣的女仆,但她觉得老师说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还是认真听取了这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