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烛 第2章 新生

时光荏苒，距离薇安第一次踏入地下街那条陋巷，已匆匆过去了十余年。地上世界的希干希纳区，阳光依旧会按时洒满街道，而对于深埋地下的那片区域，时间仿佛凝固在永恒的昏黄与喧嚣之中。

利威尔已经二十一岁。昔日的男孩早已褪去了稚嫩，身形变得精悍挺拔，黑发依旧一丝不苟，那双总是显得过于锐利的灰蓝色眼眸，沉淀下了更多的东西——警惕、冷漠，以及在地下街挣扎求生磨砺出的强悍。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母亲和薇安阿姨接济的弱小孩童，他有了自己的生存方式，以及……同伴。

然而，有些记忆并未随着时间完全褪色。那个叫薇安的女人，带着地上世界的温暖气息和香甜面包，以及后来那杯杯氤氲着香气的红茶，偶尔仍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地下街的残酷现实，让他学会了将这类柔软的情绪深埋心底。

与此同时，在地上，希干希纳区薇安的家中，迎来了新的生命。

经历了一番艰辛的产程，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夜的宁静。

“是个女孩，薇安，是个健康的女孩……”接生婆将清理干净的婴儿抱到虚弱的薇安身边。

薇安苍白的脸上汗水和泪水交织，她近乎贪婪地看着襁褓中那个红扑扑、皱巴巴的小家伙。小家伙有着一头稀疏的、颜色偏浅的胎发，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却有力地挥舞着小拳头。

“夏烨……我的小夏烨……”薇安低喃着早已取好的名字，声音虚弱却充满了无尽的爱意和如释重负。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女儿柔软的脸颊，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母爱瞬间淹没了她。

丈夫银站在床边，看着妻女，脸上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与忧虑。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薇安的手，“辛苦了，薇安。”

家庭的喜悦似乎冲淡了以往笼罩在这个家中的些许阴霾。薇安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了新生的女儿身上，照顾她、哺育她，看着她一天天舒展，变得白嫩可爱。夏烨的到来，像一道明亮的阳光，彻底照亮了薇安的生活。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夏烨出生后不久，银的行踪变得更加诡秘，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深夜归来，身上会带着尘土、汗液，甚至……一丝极淡的、薇安不愿深究的血腥气。问他，他只说是工作上的麻烦事。

薇安心中的不安再次浮现，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她有了需要拼尽全力去保护的孩子。在这种日益加剧的焦虑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地下街，想起了库谢尔和那个已经长大的男孩利威尔。她不知道的是，库谢尔早已去世…

她知道自己现在带着婴儿，绝不可能再轻易涉足地下街。而且，以利威尔如今的年纪，恐怕早已不再是需要她送去面包和土豆的孩子了。他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地上，希干希纳区的家中，婴儿的啼哭、奶香和薇安温柔的摇篮曲交织成新的生活旋律。

地下，利威尔正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泥泞与黑暗中搏杀，挣扎求存。他或许偶尔会记起那个温柔的白发女人，却绝不会想到，在遥远的地上世界，一个与他生命曾有过短暂交集的女孩——夏烨，刚刚降生。

他们的人生轨迹，在夏烨尚在襁褓、毫无记忆之时，似乎已经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开去。命运的丝线曾轻轻交叠，此刻却仿佛相隔遥远。一个故事的序幕早已拉开，而另一个故事的主角，还只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对即将与她命运交织的人和事，一无所知。

薇安抱着女儿，站在窗边，望着玛利亚之墙巨大的轮廓，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女儿深深的担忧。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夏烨，低语道：“无论如何，妈妈都会保护你，我的小夏烨……”

而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命运的齿轮，早已在多年前那次意外的闯入中，悄然扣合了一环。

希干希纳区的家，因为小夏烨的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而充满了生机。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有着继承自母亲的纯白色头发和一双金色的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成了家里最明亮的焦点。

薇安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了照顾幼女上，而丈夫银的时常缺席，使得家中另一个身影显得尤为重要——那便是年满十六岁的少年，炽阳。

炽阳，正如他的名字，是一个如同太阳般明亮耀眼的少年。他有着一头利落的深棕色短发，五官俊朗，身形虽未完全长成，却已显露出挺拔的轮廓。他比夏烨年长十五岁，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妹妹，充满了近乎笨拙又无比真诚的宠爱。

此刻，刚满一岁多的小夏烨正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试图迈步。她穿着小小的棉布裙子，像只笨拙又可爱的小鸭子，嘴里发出“咿咿呀呀”无人能懂的音节。

“小烨，看这里，到哥哥这里来。”炽阳蹲在几步开外，张开双臂，脸上带着鼓励的、灿烂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摇铃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妹妹的注意。

夏烨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哥哥，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又有些害怕的表情。她松开扶着墙壁的小手，身体晃了晃，然后鼓起勇气，迈出了摇摇晃晃的一两步，最终一头扎进炽阳早已准备好的温暖怀抱里。

“哈哈，我们小烨真棒！”炽阳一把将软乎乎的妹妹抱起来，高高举起，引得夏烨发出一串咯咯的清脆笑声，小手胡乱地抓着他的头发。

薇安端着温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而疲惫的笑容。银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回家了，甚至连个口信都没有。若非有炽阳在身边帮忙，她真不知该如何独自应对这漫长而担忧的日夜。

“炽阳，小心点，别摔着她。”薇安柔声提醒。

“放心吧，妈妈，我看着呢。”炽阳将妹妹小心地抱在怀里，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口水。他看着妹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他很早就知道父亲身上有着秘密，也知道母亲的不易。作为这个家里目前唯一的“男子汉”，他自觉有责任保护母亲和这个小小的妹妹。

“妈，爸爸他……”炽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薇安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强笑道：“他忙完就会回来的。炽阳，家里有你在，妈妈很安心。”

炽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妹妹身上，逗弄着她：“小烨，快长大，长大了哥哥教你爬树、掏鸟窝，带你去墙外看……”他顿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词——巨人。那是所有墙内人共同的噩梦，也是父亲似乎一直在暗中对抗的东西。他还太小，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复杂与危险，但他能感觉到笼罩在家中的阴影。

小夏烨自然听不懂这些，她只是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炽阳的衣领，嘴里模糊地吐出一个音节：“哥……哥……”

虽然发音含糊不清，但这一声，足以让炽阳的心瞬间融化。他紧紧抱住妹妹，仿佛抱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嗯，哥哥在。”他低声回应。

日子就在这样的琐碎温情与隐隐担忧中度过。夏烨一天天长大，从摇摇晃晃到能稳当地走路，从咿呀学语到能清晰地喊出“妈妈”、“哥哥”。她成了炽阳生活中最柔软的部分，也是他想要变得更强的动力之一。

偶尔，在深夜，薇安会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沉寂的街道，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当年为利威尔裁剪衬衫后剩下的一块碎布。地下街的记忆，库谢尔温柔而疲惫的笑容，那个沉默寡言却会为她泡红茶的男孩……都仿佛是很久远以前的一场梦。她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被两个孩子（尤其是年幼的夏烨）牢牢牵住的生活，是否还有机会再与那段过去产生交集。

她低下头，看着在床上酣睡的小女儿，夏烨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着哥哥炽阳偷偷塞给她的一個磨牙用的、光滑的小木偶。薇安轻轻叹了口气，将忧虑埋进心底。

至少此刻，她的女儿在哥哥的守护下，拥有着一个虽然不够完整，但依然充满爱意的童年。而未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命运的丝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依旧在缓缓编织着。地上希干希纳区的温馨，与地下街的晦暗，以及更远处墙外隐约的威胁，共同构成了这个世界复杂的图景。年幼的夏烨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哥哥炽阳用爱与责任为她撑起的小小天空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