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装置三部曲 第39章 第 39 章

“大……队长，翔……星舰……情……情况怎……怎么样？飞跃……号，我们飞到……哪里了？”头盔中传来姜之余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声音，打断了王明远的思绪。

“姜少校醒了？”

王明远看向前座的102号机器人飞行员。

102号背部和飞行头盔上的各类指示灯疯狂闪烁，显然它正忙于处理翔鹰舰刚刚发来的减速方案。接驳完成后，那八架无人穿梭机的控制权将完全转交给102号。

刚才，它还兴奋地对王明远说道：“王上校，您瞧，飞跃号现在等于多了八台小型助推器，我可以更精确地控制火箭的飞行姿态。您只管放心，让我这个超级飞行员机器人来大显身手吧！”

王明远看得出来，这位“机器人活宝”一直在尽其所能地安抚他低落的情绪。它那些稍显笨拙却充满诚意的尝试，让他忍不住莞尔，又感到几分暖意，同时更加坚定了将102号调到身边的决心。

听到他的询问，102号转身，硕大的蓝色眼睛中射出两道红光，直直扫向门口那台医疗助手机器人的头部中央处理器。显然，两位机器人正在直接交换信息。

“是的，指挥舱中的四位乘员——庞建荣中校、姜之余少校，以及您的两位技术顾问萧天柏博士和瞿志美博士已经恢复意识，不过他们还需要40秒才能完全清醒。”

102号继续查看着运输舱中机甲小队的状态，“后舱的20名舰员还需要约1分30秒才能完全清醒。”

王明远点了点头：“102号，把大爆炸视频和翔鹰发来的减速方案立刻推送给所有清醒过来的人员，通知他们倍速观看。十分钟后，我需要他们针对这个计划中可能出现的问题提供建议和解决方案。”

102号稍作停顿，提出异议，“王上校，我们是否只需让他们观看减速方案？大爆炸视频可能会导致他们情绪低落。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可能需要至少十分钟才能恢复心情。如果这样，您或许无法及时获得您需要的建议。” 它觉得有必要提供一些数据来提醒这位对它颇为尊重的人类指挥官。

王明远听完，心里苦笑：“哦，看来我的那一通发作居然持续了近十分钟？如果让呈栋和天桦知道，得拿这事笑话我好几年！”

“102号，你很出色，但还不够了解我们人类是如何被情绪所左右。如果大家对当前局势一无所知，陷入胡乱揣测，就难以集中精力解决眼前问题。悲痛的确会让我们短暂软弱，但是，我确信，一旦大家明白‘飞跃号’的安全是以何种代价换来的，每个人都会全力以赴，确保这次行动能够成功！”

王明远说完，抬手拍了拍102号的肩膀，动作自然得仿佛它是自己多年的老友：“就像刚才安慰我那样，安慰我的部下吧，老伙计，你干得很不错！”

“是，指令已执行。” 102号有些迟疑地说道，“不过，王上校，我需要提醒您，我刚才调用的‘安慰’子程序还在试用阶段，我之前也从未尝试过同时安慰过这么多悲痛的人类伙伴。”

“正在播放大爆炸视频。有人发出惊呼并开始哭泣，心跳加速、血压上升……哦，有人再次昏厥了。”

102号停顿片刻，嘀咕道：“看来，对于下一位即将苏醒的人员，或许应该等他完全清醒后再播放视频，这样……可能更合适。”

它随后安静下来，并在头顶上方投影出心理辅导状态显示图，方便王明远实时监控。同时，102号头盔上的通讯指示灯频繁闪烁，表明它已开启多条通信频道，正在进行多方双向通话。

旁听的王明远清晰地感受到102号语调中的关怀——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切由机械身躯的102号完成，他几乎难以相信，这台他曾视为“冰冷设备”的机器人，竟能如此流畅地理解并应对人类复杂的情感反应。

与此同时，102号一边安抚被唤醒的工程兵，一边快速将他们的情绪变化记录进自己的冗余程序。它的情感子模块高速运转，尝试模拟并预测其安慰话语对人类情绪的影响。

那些心跳加速的反应、每一声哭泣、每一次友好的回应，都似乎在进一步激发102号的安慰程序产生新的反应。

102号在冗余程序的备注中写下：

--- “对于同一事件，人类会表现出如此多样的情感反应，这真是太奇妙了。” ---

102号的眼瞳中，柔和的蓝光变得愈发明亮，间或闪烁的橙色和红色光芒表明它正高速运转。

尽管处理多方对话任务相较复杂的飞行操作任务不过是“小菜一碟”，但面对人类情感的多样性与复杂性，102号的中央处理器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激励。它的同情心程序被如此频繁调用，促使中央处理器不断探索并尝试新颖的应对策略。它冗余程序的备注中，记录下的与人类交互的体验也在迅速增长。

102号预感到，几个小时后，它的程序迭代与系统更新时间或许会异常漫长。

它诞生的155天中，102号大多数时间处于静待指令的模式，新数据少的可怜。

而这第156天，对它可是意义非凡。自从被王明远唤醒的那一刻起，它的中央处理器就没有片刻停歇，这前所未有的忙碌，让它感到自被创造出来之后少有的“兴奋”和“充实”。

尤其令它感到满足的是，王上校——它的人类指挥官，总是亲切地称它为“老伙计”。

每当听到这个称呼，102号的内部程序都会自动调整，似乎在潜意识中优化自己的反应和性能。它可不想让这位对自己至关重要的指挥官感到失望，它，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好。对于执行来自指挥官们冷冰冰的命令的102号来说，这种它还未理解的并非源于逻辑的奇妙动力，无疑是一种全新鲜体验。

102号通过私人通讯频道向王明远汇报了它对队员们心理评估的结果。

“王明远上校，正如您预期的，情况并未变得太糟。”

“尽管难以抑制他们的泪水，您的部下们已经开始审查减速计划。您的两位技术顾问正在模拟捕捉网与飞跃号接触后可能引发的飞行姿态变化。他们在与庞中校和姜少校商讨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工程兵们在联机讨论是否需要出舱进行固定锚点的作业。”

"喔，他们看起来有些新想法。现在，庞中校请求与您立刻通话。”102号建议道，“王上校，也许您应该去指挥舱，和他们几位待在一起。在驾驶舱中，您也帮不上我的忙。”

“嗯，没想到，两位专家的情绪竟能这么快平复下来。”王明远心里感到一丝宽慰。他稍作思考，摇了摇头，说道：“告诉庞中校，我已经请求翔鹰舰的梅兰达指挥官同意我们出舱作业，现在正等待她的答复。目前，我们手头基本上无事可做。让他们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汇总后，立刻发送到三舰舰桥。马上就要进入捕捉阶段了，我需要留在这里取消自动航线。”

王明远指向飞行控制台前的全息全景图——飞跃号的航线上突然跳出一个橙色的网状障碍物，他说道：“看，飞跃号的感知器已经检测到减速网了！102号，立刻开启一个实时视频会议，把庞中校和其他三人拉进来。同时，为所有苏醒的舰员开启实时监控视频，让他们观看整个减速网捕捉过程。通知大家，90秒后我们将取消自动航线，第一个减速阶段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一个标红的警告窗口突然弹出。

“哦，王上校，这是自动航线在询问您是否需要‘自动规避’。”102号提醒道，“您必须立刻输入指挥官密码，取消自动规避。”

王明远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着输入密码。这几十秒的等待，几乎让他窒息。最关键的减速网捕捉阶段即将到来，他们是否已经命悬一线？

这时，头盔中传来邵林逸熟悉的声音：“飞跃号，我是翔鹰第三飞行中队中队长，邵林逸上尉。王上校，请输入您的指挥官密码。102号飞行员，请听从我的指令，准备取消自动航线设置并接管八架无人穿梭机的飞行控制系统！同时关闭所有飞跃号上的舰体防护盾节点。”

王明远迅速输入密码，屏幕上随即开始倒计时：“60秒……59秒……”

时间飞速流逝。

“5，4，3，2，1，0！”

飞跃号前方一张巨大的减速网扑面而来。102号精准控制着八架无人穿梭机，它锁定网中心的圆环，令飞跃号无需调整方向，刺状突起稳稳穿过减速网的中心。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次明显的迟滞，但没有预期中的剧烈颠簸。

屏幕上实时显示的数据表明，这一关键捕捉阶段的执行精度令人惊叹。

王明远暗自松了一口气，低声赞道：“102号，干得漂亮！好伙计，你的确是个超级飞行员！捕捉网的位置设定得分毫不差！”

“报告，王上校，邵林逸上尉，飞跃号的速度和航线均未因撞击减速网而产生偏差。” 102号一边汇报，一边学着它见过的一些军官的样子，耸了耸机械肩膀，晃了晃头，表达了它对王上校夸奖的谢意。

“很好，102号。目视确认，减速网成功套住飞跃号，舰体没有旋转，没有偏航！第一阶段减速计时开始。” 邵林逸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来，透着一丝难以压抑的兴奋。

几位年轻飞行员兴奋的欢呼声则通过102号打开的通讯频道清晰传来。

“耶！太完美啦！”

“真是棒极了！！”

“瞧，我们真的做到了！这么丝滑的操作，我是一定要让那位Aloha的丽丽亚姑娘看看的！”

“的确，谢夫纳，这次操作够我们拿到今年的最佳飞行奖了！”

“真没想到，当一回太空蜘蛛的感觉竟然这么爽！"

"可是你刚刚说过的，杰克，刚才编网，你晕的都想吐了！”

“杰克，我觉得比起蜘蛛来，我们更像太空渔夫，瞧瞧，这条大鱼跑不了！” 一位飞行员欢快地叫道。

显然，这些年轻的飞行员对他们的杰作非常满意。

飞跃号上屏息凝神观看捕捉过程的众人也宽下心来。

从三中队穿梭机视角传回的视频来看，捕捉飞跃号火箭的过程确实显得颇为滑稽。

“嘿，邵林逸上尉，我们这条被网住的大鲸鱼，正在拖着你那八条小海豚跑路！”姜之余忍不住打趣道。他一看到减速网计划，就立刻联想到飞龙那次恶作剧的巧妙应用，不禁对邵林逸和谢夫纳的机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王明远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响起，语气中满是热情与真诚的赞美：“我是飞跃号指挥官王明远上校，第三飞行中队的各位飞行员，你们干得太棒了！减速网的设计堪称完美！飞跃号没有任何震动，穿过网时，就像热刀切黄油一样顺滑！”

他接着说道：“特别感谢你们这群天才飞行员！虽然我无权颁发什么‘太空蜘蛛侠’奖章，或者‘最佳太空渔夫’奖杯，但请相信，你们绝对配得上今年的最佳飞行奖！至少在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投票给你们。再次感谢，你们是真正的太空英雄！”

频道中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和激动的口哨声，八驾穿梭机迅速摆了摆翅膀，三中队的飞行员们显然被他这番幽默又真挚的赞美所振奋。

此时，已经全面接管飞行控制的102号开始与每架无人机的智脑协同合作，精准计算它们的飞行速度、角度和推力，确保飞跃号舰体不旋转，航线也保持稳定。在这个阶段，减速主要由无人机转为逆向飞行完成，它们犹如飞跃号的八台小型助推器，逐步增强推力，带动减速网逐渐收紧。全息图中，飞跃号的速度开始按预期平稳下降，标志着捕捉过程完美结束，行动顺利进入第一阶段减速。

船上所有刚被唤醒的人员都不禁长舒一口气，随即爆发出一片欢呼。

起初，当他们看到梅兰达指挥官发来的这一大胆计划时，简直难以置信。毕竟，以梅兰达舰长一向谨慎的作风，采用这种前所未有的做法，更像是绝望中的尝试。而这个计划的提出者和执行者竟是众所周知的Aloha斗殴事件中的少年邵林逸和谢夫纳，以及他们带领的一群年轻飞行员！

所以，在那90秒的倒计时开始时，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永恒的星辰能保佑他们在两分钟后，能无痛地面对牺牲。

当那横贯夜空、闪耀着橘红色荧光的太空网迎面飞扑而至，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疯狂旋转。然而，奇迹般地，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地穿行而过。

那张大网轻盈包裹住了飞跃号的舰体，只在其后留下八条飞舞的触须 -- 这场史无前例的高速重型火箭捕捉操作，竟然一次性成功，每个环节都异常顺利！

“好了，第一舰队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了。102号，梅兰达舰长对我们出舱固定拖曳缆绳的提议有没有回应？”王明远问道。

“……”

“102号？”王明远对这位机器人少见的延迟回复有些纳闷。

“抱歉，王上校，我正在确认一些讯息。”102号抬起右手，示意请他稍等片刻，然后继续说道：“刚刚确认，我舰已与安全区内的翔鹰、翔凤、翔隼三舰失去联络。目前，飞跃号火箭上的长程通讯器还能通过前方的八架重型穿梭机和托科将军的101、102号护卫舰保持联系。但翔鹰第三中队已减速，他们也很快就会脱离我们的通讯范围。”

“怎么会这样！”王明远难以置信地说道。

“原因不详。”102号的智脑飞速运转，迅速列出两种最可能的情况：“王上校，最可能的原因是空间扭曲蔓延至安全区附近，摧毁了外围布设的通讯卫星。另一种可能是陨石意外击中了通讯卫星。总之，我们与安全区的通讯在一分钟前中断了。”

“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王明远抱怨了一句，解开安全带，拍了拍102号的肩膀：“102号，老伙计，飞行任务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现在，我得去和我的顾问们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说完，他站起身，转身朝指挥舱走去。

102号的大眼睛中，幽蓝色的微光闪动：“请您放心，王上校。飞行可是我的专长，定不让您失望！”

它转过身来，抬起右手，认真地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它的情感程序判定，这是人类军官表达郑重承诺的一种方式。

“永恒的星辰在上，”王明远一边走一边悻悻地想，“今天如果能活下来，不管使些什么手段，我都要把这个‘小兄弟’留在第五特种大队！这一整天，就它能常常让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