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装置三部曲 第35章 第 35 章

--- 2285年12月23号11:55，飞跃号运载火箭。 ---

驾驶舱内，王明远上校刚从超高加速引发的昏厥中苏醒过来。作为一名陆战指挥官，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激烈的飞行。

“102号，埃里克森总指挥官和汤普森舰长的情况如何？”

他一边努力从手臂终端调出飞行状态显示，一边向前座的机器人飞行员发问。

王明远一向洪亮的嗓音，此刻却显得低沉微弱，像卧床已久的病人发出的喃喃呓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竟有些陌生。

“永恒的星辰啊，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他苦笑一声，自嘲地想着，“如果飞跃号就这么被摧毁，在睡梦中就被送走，我倒也落得个清静，省心省力！”

作为飞跃号的最高指挥官，王明远并未进入休眠舱。为了能尽快掌控局势，他指示医疗机器人，如果他陷入昏迷，在加速飞行结束后就立刻注射药物让他能第一时间恢复意识。

一直端坐在驾驶位上的飞行员机器人102号，自火箭发射以来便几乎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

飞跃号的航线早已由翔星舰的人类飞行员们提前规划并锁定。作为一艘运载火箭，飞跃号没有安装可以调整飞行姿态的助推器，其驾驶系统的简易程度让这位被临时征调的超级飞行员机器人感到无比无聊。于是，102号让自己进入待机状态，仿佛一座沉默的金属雕像。

听到身后传来王明远上校的呼唤，102号的一双机器眼瞳中几缕幽蓝色光芒闪过，只一瞬，主程序便将所有子系统统统唤醒。

因为它预感到自己的无聊时光即将告一段落。

飞跃号的指挥序列记录显示，这位王上校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陆战指挥官。102号的行为子模块预测，有99.99%的可能性，这位对飞行外行的指挥官接下来将会向它提出一连串愚蠢的问题。

但102号主系统明确显示，它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确保王上校的所有提问都得到满意解答。

“哦，王上校，我很高兴您能这么快恢复知觉。根据翔星舰狄安娜主机提供的飞行计划、它最后发送给通讯卫星的视频资料，以及我们飞跃号传感器收集的视频数据……”

102号的智脑飞速同步更新着正在查阅的信息，然而，它一句话还未说完，一个愤怒的声音就在身后骤然响起。

“102，我问你的是，两位将军现在情况如何？请立刻回答！”

王明远已经彻底清醒，这一次他的吼声震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忍不住压低了声，悄声嘀咕了一句：“天啊，谁关心你那数百个信息来源！”

“他们都殉职了。” 102号这次回答的简单明了。

同时。它在自己的冗余线程中添加了一行备注：

-- 回答王上校的问题，直接输出结论，省略信息来源。 --

“什么？！” 如果不是安全带的束缚，王明远几乎立刻从指挥椅上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翔星舰桥有能量罩、双重防护盾，舰体也经过特殊加固——即便承受陨石流直接撞击，舰桥主官也该安全！”

“翔星舰并未选择方案A：正面迎击陨石流。”102号机器人用他特有的冷静语调回答道，“根据翔星舰狄安娜主机的记录，埃里克森总指挥官和汤普森舰长采纳了维克托所长的建议，执行了名为‘盾牌’的方案B。在释放飞跃号和丽达号之后，翔星母舰立刻飞入木星大气层，启动了自毁程序。他们利用翔星舰上的暗物质燃料引发的爆炸，产生了强大的截击波。”

另一边，102号的冗余线程中又多了一行备注：

--- 指挥官情绪激动。心跳加快，血压飙升。我是否要召唤医疗机器人？---

102号略停顿片刻，注意到王明远并未打断它的解释，便接着说了下去：

“王上校，请您观看这几段视频。我收集到的测量数据显示，方案B产生的拦截效果非常理想，甚至超出了狄安娜主机的预期。”

102号将翔星舰自毁的几段视频整合好，推送到了王明远手臂终端上。

“大约有80%的高速陨石流被成功屏蔽在飞跃号航线和安全区之外。非常成功！”

它欢快的下了结论，并在冗余线程中，添加了一行备注：

--- 人类认为，好消息能够改善糟糕的心情。也许，没必要去叫医疗机器人了！ ---

木星爆炸的全息影像缓缓在王明远的陆战头盔中展开。

画面飞快闪过——耀眼的爆炸冲击波袭来，暗物质燃料引发的爆炸腾起火焰，碎裂的舰体在截击波裹挟下迎头撞上冲击波。两股气浪交叠，剧烈的震动后，归于黑暗。

王明远的心仿佛瞬间坠入万年冰洞，懊悔、痛苦与愤怒交织。他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几乎再次昏厥。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迟疑！如果我早点行动，总指挥官和舰长本该安全撤退！”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无法抑制的怒火让他猛地用头撞向舱壁，陆战头盔立刻发出一连串警告音。

“博文大哥，我对不起你们！翔星舰的官兵们，你们不该葬身于那片该死的大气层！”

王明远被悔恨与自责折磨得几近崩溃。

“就差那30分钟！”

“为什么接管851防卫后，我没有立刻按照韩舰长的建议进行疏散演练？”

“这些失误……这些致命的失误，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生命损失！我怎么可能原谅自己？”

灾难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每一帧都像一把刻刀，将那30分钟延误带来的惨痛后果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上。

王明远清楚，那些逝去的生命他已无力挽回，而这份无可弥补的遗憾，将如挥之不去的梦魇，伴随他余生。

--- 王明远回忆：开始 ---

--- 2285年10月1日，木卫四，851研究所。---

新任851研究所卫戍部队主官王明远上校步出丽达号护卫舰舱门，踏入通往木卫四洞穴中闻名遐迩的851研究所转运舱。他心中既充满好奇，也怀抱敬畏。

作为两大X装置研究总部之一，851研究所不仅是暗物质燃料转化技术的发源地，更是推动人类星际航行技术的核心研发机构。

自幼成长于火星的王明远对X装置早已熟悉。他的舅舅楚凯明是火星研究所的创立者，而他也常带着儿子参观火星基地的展览馆。那些展示X装置应用实例的展品及其引发的科技突破，无数次深深震撼了王明远。这些外星文明遗留的神秘技术，自被发现以来，不仅赋予了人类前所未有的改造自然的力量，更彻底改变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

如今，他即将踏入851研究所，另一个X装置研发的科技圣地。这让他迈向851基地气闸门的每一步，都充满期待与憧憬！

“851研究所——空天军的骄傲！他们总是说，‘这里诞生无限可能，是实现人类改造自然雄心壮志的地方！’”

王明远想起那句广为流传的851研究所招聘海报宣传语，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然而，木星星域实在太过遥远。

自851研究所搬迁至木卫四以来，尽管这里的实地实验是技术突破的重要孵化器，但近年来，许多顶尖科学家仍选择留在火星的X装置研究所。毕竟，有了超速航行技术，火星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生活也更加便利。

火星研究所背靠雄厚的民间资金，为科学家提供了舒适的生活环境和丰厚的待遇。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科研方向面向民用市场，专注于炙手可热的X商业技术转化，科学家们无需顾虑联盟政府的技术管控。这种宽松的学术氛围，无疑更吸引那些崇尚自由的学者。

王明远不由得叹道：“就连我那忠于职守的表妹夫韩呈栋，如果不是因为埃里克森总指挥官和他那强势老爹的多次请求，恐怕也不会轻易接下这个往返木星与地球的护航任务。”

不过，在王明远看来，韩呈栋的老丈人楚凯明财力雄厚，妻子楚寒玉美丽聪明，温柔能干，就是刀架脖子，也不该向韩老将军服软，去接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思及此，他不禁无奈地想：“还有我那好事的老妈，真是寒玉的好二姑！居然还特意给我派任务，让我盯着我这英俊的妹夫，别让他移情别恋！”

当转运舱门缓缓开启，王明远上校立刻看到了即将卸任的851驻军指挥官安德森上校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安德森上校在致辞中不仅盛赞王明远指挥的第五陆军特种大队，称这支在火星平叛中声名鹊起的年轻部队英勇善战，还对王明远愉快同意与第四特种大队换防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安德森这番“情深意切”的致辞让王明远和他的中队长们都不禁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毕竟，与过去几年的护航地球—木星航线和押运火星X装置的任务相比，驻守851研究所可是一项轻松又有趣的美差。

木星星域远离叛军和海盗活动范围，在两艘飞翔级巡航母舰的保护下，遭遇袭击的概率——几乎等同于坐在地球的家中被陨石砸中的几率！

对于第五特种大队的年轻官兵来说，他们早已期待在这个高科技基地中增长见识、学习技能，并结交新朋友。

部队中许多单身的青年男女更是将这次换防视为难得的机会，他们已经跃跃预试，准备结识些聪慧美丽的姑娘和温文尔雅的小伙子！

怀着各自的期待，第五陆军特种大队的每位官兵都对即将展开的卫戍任务充满了向往。

不过,王明远正式接管851基地后，马上发现了这次换防令安德森上校欢欣鼓舞的原因。

首先，他发现自己不得不与一套已有十年历史的自动警务系统打交道。

这套系统由380个曾经颇为流行的MW11初代人形门卫机器人组成。MW11拥有友善的面庞、优雅的礼仪和干净利落的外表。然而，与它们臭名昭著的总管机器人MW10一样，MW11们絮絮叨叨、办事拖沓，因此在三四年后便被智能门卫机器人ZMW系列所取代。

王明远依稀记得，这些仿佛古董的MW11机器人，他带着儿子参观火星科学馆时见到过一台。而现在，他们却守卫在851研究所的各个角落！

这也就罢了。更令他不可接受的是，作为新任851研究所最高驻军指挥官，他将从此不得不每周听取门卫机器人总管MW10的汇报！

王明远起初认为，沿用这些老旧的警务机器人，是因为851基地地处偏远，非常安全，所以并无必要像火星研究所那样常年部署50台无人机甲战士进行护卫。然而，当他开始细致巡视这个位于木卫四背面巨大洞穴内的研究所时，王明远深切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感。因为，不仅是那些警务机器人，基地内的各处基础设施也明显带有“年代的烙印” -- 那都是些10年前的古董。

他不禁腹诽，“这么老旧的设施，与851研究所自诩的科技前沿地位，实在很不般配！”

与此同时，851基地也并未像火星基地那样，每年推出上千种新产品。

展室中，大部分展品都是由木星大气转化而成的各式星舰燃料样本。那些由X装置置换反应生成的各种不知名的暗物质伴生物样本，则被存放在造型独特的容器中，存储在洞穴最深处。

王明远叹了口气，仅凭这些星舰燃料，发明它们的851研究所本可以富可敌国。

然而，作为联盟经费支持的军方研究所，其木星实验平台生产的暗物质燃料全部由飞龙舰队转运回地球，由联盟负责销售，来支持整个木星实验的费用。

韩呈栋曾对他多次提到，近年来空天军联盟内部的暗物质燃料走私行为愈演愈烈，导致大量资金无法回收，直接影响了第一舰队和851研究所的物资供给。为应对这一局面，埃里克森将军不得不采取更加严格的成本控制，将所有设备使用推至极限。然而，这种做法也大大增加了安全隐患。

为了缓解这一问题，韩呈栋不得不设法获得授权，将第一舰队的一部分暗物质燃料出售到火星，以筹措资金，直接从火星研究所购入木星实验所需设备，试图帮助埃里克森将军解决后勤补给的难题。

然而，这一举措竟然成为空天军总部某些人用来指责韩呈栋的罪状之一。

王明远有一次愤愤地对韩呈栋说道：“那些天杀的败类！要我说，呈栋，你就该听韩老爷子的，努努力，去坐上空天军联盟三军统帅的宝座。到那时，我看还有谁敢鸡鸣狗盗！”

他对妹夫那总想着隐退的佛系态度气得直咬牙：“你看看吧，你现在领兵打仗，就已经被各种牵制。要是你退役，那些年你树下的敌人，分分钟找上门来清算你！”

韩呈栋只是淡淡地白了他一眼：“我就在火星研究所等着，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来找我的麻烦。”

看到他气得又要跳起来，韩呈栋嘴角微扬，双手抱胸，身体向后一靠，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别担心，明远。第一舰队很快就要驻防火星。我猜，我那老父亲很可能在运作：埃里克森总指挥官升任三军统帅，汤普森舰长接任第一舰队总指挥官。而托科将军呢，他应该会被调回地球驻防，翔龙母舰交给他，我是最放心的！”

他顿了顿，笑意更浓：“到时候，有这几位爱操心的人挡在那里，我就打算过几年相妻教子的安生日子。这可是我应得的！哎，明远，你那儿子，你没时间管的话，我也可以帮忙调教！至于我嘛，我正打算跟寒玉商量，再要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