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不太相信陈明轩能有什么好主意,然……而她自己想不出好主意,其他兄弟更不靠谱,只能把唯一的主意当做救命稻草,听听再说。
因为心虚,她收起了往常的吊儿郎当,坐姿端庄,举止稳重,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白云,嘴角挂着一抹僵硬的微笑,看着就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把区区小事放在眼里。
屠长卿心里钦佩不已,暗自检讨自己处事不足,容易慌乱,需要多多学习。
他向众人请教,中州男人如何讨岳父的嫌,怎样才会娶不到老婆?
扎心啊,这个话题就像打开了心里的防线,人人都有说不完的血泪史,然而在新认识的小弟面前,说话总是要婉转点,不能落了自己的英雄气概。
刘大勇语重心长:“中州的岳父最忌讳没出息,每天只会在屋子里打转的男人,尤其是挣不到钱,做不成大事,身边连个肯帮衬的兄弟朋友都没有的窝囊废,丢人现眼。”
陈明轩痛心疾首:“我家先生曾教导,男人要读书,但不能读太多,容易让别人自惭形秽,我……有个兄弟被亲戚介绍了个女子,颇为满意,为展示学识,说了一堆微言大义,圣人道理,表示自己是重德不重色的君子,女子的父兄非常感动,觉得自家女儿配不上如此君子,拒绝了这门婚事。”
谷文林家里有个待嫁的姐姐,听多了母亲念叨,经验丰富:“好男人除了要性格稳重,勤劳能干,还要愿意护着媳妇,绝对不能找那种家里婆婆姑姐厉害,大事小事都把妈妈挂嘴边的男人。”
其他人也在七嘴八舌。
“你可以风流成性,勾三搭四,让岳父看见,绝对用大棍子把你打出来。”
“你去逛赌场!这才是滔天大罪!我爹说了,懒惰废物还能忍,如果女婿赌博,就让女儿和离,如果儿子赌博,就族谱除名,扫地出门。”
“你去挑岳父的刺,打击信心,嘲笑他的不足之处!狠狠扫男人的面子!”
“你出身豪富,可以做出目下无尘的模样,嫌弃他家穷,进屋后就这个不喜欢,那个不习惯,男人最受不了这种羞辱。”
“你要娇气,要金尊玉贵,要看着就麻烦。”
“……”
屠长卿茅塞顿开,一一记下,和自身条件对照,琢磨哪些用得上,忽然有了信心,虽然赌场和青楼都是话本里的危险地带,万万不敢涉足,但其他让岳父不喜的事情太简单了,他根本不用伪装,展示本色就足够了。
宋宣听着也觉得没什么错,讨人喜欢很困难,讨人嫌还不容易?她经常莫名其妙就讨嫌了。她爹的爱女之心在安宁镇都是出了名的厉害,舍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对女婿的要求极高,只要屠长卿上门时表现不佳,父亲心生芥蒂,她再敲敲边鼓,十有**退婚能成。
大家都觉得这把稳了,剩下宋宣想隐瞒身份的问题,倒也不难,先随便找个借口,忽悠屠长卿在丹城多住一晚,然后托人带了封信给宋医师,就说已找到屠长卿,但刘媒婆说女子备嫁期要矜持,不宜和未婚夫见面,会不吉利,所以她没好意思露面,只让刘大勇和陈明轩送未婚夫上门来谈亲事。
宋医师收到信陷入迷惘,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闺女怎会乖乖听媒婆的话?还懂什么是不好意思?他辗转反侧,左思右想,琢磨了大半个晚上,猛然惊醒,他家闺女该不会是动心了?
想当年,他在药王门下学艺,因为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体质瘦弱,还不太会讨好人,遭到同门恶棍的霸凌,日子过得凄凄惨惨,宋金刀为西州押送一批丹炉过来时,遇到此事,仗义出手,不但收拾了那群欺负人的混蛋,还替他擦眼泪,捡回被丢得到处都是的药草,两人就此相识……
那段时光真美好,宋金刀留在药王门附近的小镇,把附近的魔物都收拾完了,隔三差五带点小伤来找他治病,他完全没察觉对方心意,经常劝这姑娘打架别太莽了,要注意身体。后来学鬼针十八式,他眼睛不好,扎不太准,没人肯给他练手,宋金刀跑来说自己是穷人,身上有旧伤,没钱治疗,求他免费扎,他一针下去,宋金刀这条铁骨铮铮的西州猛女……表情都痛变形了,还含泪坚持说继续。
两人折腾了一年多,他才知道宋金刀心悦自己,向镇上的周媒婆请教怎么追求中州男人,奈何思路有问题,追得一塌糊涂,搞出种种啼笑皆非的行为。
太可爱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回忆妻子傻乎乎的情意,鸡飞狗跳的约会,心里都是蜜。
宋宣是宋金刀的女儿,感情上是母女一脉相承的笨,喜欢上男人就去问媒婆,没经验做出些奇怪的举止,也是情理之中,这说明闺女看上屠长卿,对这门亲事满意,用了心!
宋医师想通其中关键,整个人都乐了。
他想起自家女儿做的蠢事,决心描补,对屠长卿的登门更加重视,天刚刚翻出鱼肚白就爬起来,医馆挂上闭门牌,原本就挺干净的屋子又打扫了一遍,就连家里养的看门狗都拖去井水边,每根毛都洗得喷喷香,然后换上得体的衣服,在正厅里踱来踱去,又期待又喜悦地等待贵客临门。
宋宣虽有孝心,但被偏爱的无所顾忌,大大咧咧惯了,搞不懂父亲的细腻心思,她把计划反反复复盘了几次,自觉没有漏洞,便安安心心地带着屠长卿和兄弟们一起去码头找了艘客船,顺着渭河,朝安宁镇去了。
船上欢声笑语,一派轻松,唯屠长卿有些紧张,他问:“姐姐,你真不陪我登门吗?”
宋宣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你去处理亲事,我一个女孩子陪着上门不成体统,很容易被人误会的……这样吧,我去替你引走宋宣,让她不要出来捣乱,防止她揍人。”
这个安排很合理,屠长卿没有异议。
陈明轩和众人死死憋着笑,以前老大号称做人要光明磊落,最不喜欢撒谎,如今逼上梁山,什么都学会了,忽悠技术越来越熟练,幸好两人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退婚,是做好事,倒也不亏心。
船只靠岸,安宁镇码头上有渔人来来往,一筐筐鱼获在叫卖声里抬下,卖茶水和炊饼的老妇们在争着招揽生意,到处呼兄唤姐,叫得亲热,处处都是繁忙热闹的景象,屠长卿本想拜别宋宣,回首却发现人已不见。
陈明轩怕他起疑心,赶紧描补道:“老大去帮相熟的船夫卸货,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们自去就行,不用担忧。”
刘大勇热情地招呼带路。
屠长卿点点头,跟上两人步伐,一路上好奇地东看西看,感觉一路行来,安宁镇的民风比很多地方好,女孩子单独在外头行走,店铺里俩口子有商有量,路人很少吵架打架,小孩子也比别处更知礼,更符合他在书里看到的中州礼仪之邦的描述。
他不由夸赞了几句。
刘明轩和刘大勇听得很得意,这可是有他们老大在的地方,最讲侠义,但凡谁被欺负狠了,只要跑去抱着宣老大哭诉几句,核实无误,立刻提着棍子上门讲道理,若是家里纷争,哪怕受害者反悔,哭着跪求老大别打了都没用,欠钱想卖儿女的赌鬼爹还被活活打断腿,挂在门口示众,调皮捣蛋的熊孩子通通抓起来,绑在高高的屋顶上反省,高声念出罪状,反省得不够深刻就不准回家吃饭,爷爷奶奶哭得满地打滚都没用,若是遇到吵架打架的不平事,那更要带着兄弟们去讲理了!
曾经有个轻功了得的采花贼,躲避正道的悬赏追捕,藏身安宁镇,被宋宣发现了,她兴高采烈地追着采花贼跑了大半个月,从镇里追到深山,多面围堵,折腾得采花贼生不如死,最后被抓住打折双腿,断了罪孽处,血淋淋地拖着去摘星楼领赏,采花贼在路上鬼哭狼嚎,忏悔求饶,宋宣万众瞩目,非常威风。
那笔赏金可丰厚了!老大也很大方,给他们这些负责情报的兄弟都分了不少,喝酒吃肉,现在都还没花完!
从此,人贩子、小偷、骗子,恶棍都不敢来安宁镇惹事,唯恐犯到宋宣这个太岁,变成她“行侠仗义”“匡扶正道”的活靶子和赏金,遭到狠手。
可惜镇上的人都不懂感恩,嫌弃宣老大多管闲事,骂她下手太狠,不念乡情,吓得小儿夜啼,经常在背后说她坏话,都是白眼狼。
茶馆里游手好闲的汉子,看见陈明轩和刘大勇这两个跟在宋宣后面的狗腿子,知道宋宣回来了,赶紧收起猥琐嘴脸,不敢再说村头寡妇的荤话,满脸正气,大声聊起家国大事。
屠长卿跟在两人身后,所过之地,人人讲礼仪,处处是新风。
陈明轩和刘大勇的心里暗暗遗憾,语言不足以把自家老大的功绩夸到位,真是呼哉,哀哉。
安宁镇没多大,边走边胡吹,很快就到了医馆,周围邻居听说宋家女婿上门,都在探头探脑,看见屠长卿的风姿,惊艳叹息,直道老天没眼,如此斯文俊雅的翩翩少年,怎么就落入宋宣那个女魔头的手里了?
屠长卿深呼吸一口气,从空间法器里取出带来的厚礼,包括千年人参,万年龟甲,贵重宝刀,金环玉璧等等,虽然兄弟们都说不讲究的薄礼更容易激怒未来岳父,但他拒绝了这样做,因为上门退婚,得罪岳父,是他没有礼数,但故意抠门,刻薄礼物,就是屠家没有礼数了,若是闹出来,被母亲知道,定会勃然大怒,连带全家没脸。而且他心里也对宋家抱有愧疚之情,想多多补偿。
宋父听见动静,高兴开门,唯恐自己视力不佳,看不仔细,误了女儿,便鼓起勇气上前,亲亲热热地握住屠长卿的手,嘴里叫着“贤婿”,眼睛凑近看了又看。
女婿生得可真好,比他年轻时还美貌,面如白玉,发似鸦羽,身段像青松,气质比明月,他看了都喜欢,怪不得女儿一见倾心,懂得害羞,要找媒婆问婚事。
屠长卿被未来岳父的热情吓了一跳,感觉不妙,他稳住心神,露出乖巧腼腆的微笑,开始表演:“我妈说中州初次上门都要准备礼物,让我姐姐挑的东西,我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妈妈说了算,婚事也是妈妈订的,我原有点迷惘不安,但思前想后了好几天,觉得妈妈肯定是对的,儿子不能任性,男孩子就要听妈妈的话,才会有福气。”
宋医师听得两眼发亮,大喜。
这女婿就是懂事,有脑子!丈母娘不愧是妻子的金兰密友,更有眼光!男人不就是该听妈妈的话,听媳妇的话吗?
他没有母亲,结婚后都听媳妇的话,夫妻和睦,甜甜蜜蜜,若非遇到祸事,媳妇还在身边,他的日子更有福气。
镇里人不懂,总是笑话他没有夫纲,那些人都是傻子,家里天天鸡飞狗跳,还有脸说别人?如今他听媳妇生前的嘱咐,跟着安排走,可不是千对万对吗?待在家里不争不抢不折腾,就写了几封信,那么好的女婿就掉他锅里了,有钱有貌有教养,嫉妒得大家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