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醉玉再次约宣漫枳出来看了电影,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有意识地跟她制造一点肢体接触。
对方并没有展现出在罗马时梁逊把手放在她肩上时的抗拒,模样看上去安之若素。
江醉玉的心微微一沉,他假装不小心把果汁泼到了宣漫枳的衣服上。
在她去厕所清理的时候,江醉玉借着清理软椅的姿态打开了她的包。
他毫不犹豫直奔主题,从中翻出了上次未见真容的那张照片。
照片中只有一个背影,很模糊,像素不大好,像是怕被人发现而匆匆按下的快门键。
肩宽腿长的男生穿着火红的篮球服,篮球服背后印着一个11号。
男生沐浴在暴雨般金黄色的阳光中,背对着镜头,支棱起来的每根发丝都透露着张扬与桀骜。
江醉玉瞳孔放大,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个11号——
那是他大一的时候,篮球赛获胜夺冠时穿的那件篮球服。
他攥着照片的手指紧了紧。
所以宣漫枳说的暗恋三年是真的。
柳无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有啊,宣漫枳出来不吃辣的,我跟她认识到现在,就没见她吃过辣。”
“她也很讨厌香菜和葱。”
教学楼外,单独把人找出来询问的江醉玉脸色微变。
宣漫枳是因为迁就他才去的湘菜馆。
她知道他嗜辣,爱吃香菜,才特意备注了加量。
她得肠胃炎也是因为他。
怪不得她不喜欢他喊她小姨,怪不得在罗马的时候她问他真的不打算谈恋爱吗,怪不得她在游戏的时候那么说……
回去的路上,江醉玉心乱如麻。
他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
分手后的这段时光,他过得非常舒适。
那种自由,不被束缚的感觉让他感觉很轻松。
他无法回馈宣漫枳的这份感情。
他以为他们就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以谈天说地,畅聊人生,但他从未想过要和她发展出什么超越友谊之外的关系。
他看上去朋友很多,出入总是成群,实际上可以放在心底,当作挚友的人并不多。
纵使他真的有很多挚友,那每一个,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也不想和她在尴尬中渐行渐远。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
“为什么她会喜欢上我呢?我们可是朋友啊,这太诡异了!”
宣漫枳沉默了很久,问:“那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不说话了,她都表白了,还怎么继续做朋友。”
“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这样尴尬的不相往来了吧。”
黑镜酒吧,江醉玉抱着个酒瓶子,喝得酩酊大醉。
“如果她不喜欢我就好了……她不喜欢我,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这、这件事,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可别跟别人说……”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呢?”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胸口闷痛的厉害,宣漫枳再也听不下去,看了一眼江醉玉,“别再喝了,我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你。”
宣漫枳推开酒吧重重的门,走到外面打电话。
江醉玉望着透明玻璃外她的背影,眼睛里的醉意一瞬间消逝无踪。
里头划过一道清明的、凌厉的光。
凉凉的夜风顺着脖颈灌进去,宣漫枳五指冰凉,握着手机,对梁逊道:他喝醉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你方便来接他下么……?”
电话那头梁逊惊了:“啥?江醉玉醉了?”
“不会吧?”梁逊不可置信地放大了音量:“我从没见他醉过。”
“他酒量一直很好的,这是喝了多少?”
宣漫枳扣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一紧。
难道他……没有醉?!
猛然间,宣漫枳忽然想起了上次在电影院,她去洗手间时忘记带上的那个包!
那张照片,她一直跟护身符一样放在包里。
衣服被泼湿后,她下意识地把包解了下来,放在了一旁。
在卫生间擦拭的时候,她才想起那张照片来,心脏顿时噗通乱跳,她顾不上身上狼藉,折返回去,见包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才松下一口气。
想来江醉玉也不会无缘无故翻她的包。
可如果当时他已经看过了呢?
她记得自己回去的时候,江醉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擦完了座椅,坐在座位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大屏幕,见到她回来,才迟迟抬起头,像把注意力从什么事情上拉回来似的,“你回来了?”
“……”
仔细一想,当时他的神情有几分怪异。
之后几天也表现得魂不守舍的。
原本宣漫枳心里只是有些惴惴不安,可一旦把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全部联系起来,套上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那么江醉玉嘴里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吗,还是他为了让她打退堂鼓而编造出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想起来,这阵子江醉玉似乎不怎么碰她了。
他本来是大大咧咧的人,喜欢到处蹭蹭贴贴,但现在几乎没有了。
如果说他已经知道了她喜欢他这件事,那这就是在刻意避嫌。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从脚底升起,那滋味就像被扒光了站在雪地里,让一切伪装都无所遁形。
她重重地抿了下唇,余光瞥了一眼江醉玉的方向。
电话那边传来梁逊絮絮叨叨的话,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拜拜。”她沉声说,挂了电话。
他不点明,以这样迂回的方式来提醒她,全当成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树丛在狂风中战栗,宣漫枳迈步离开。
江醉玉看着那个孤身走入黑暗的背影,有那么一刻。
想要拔腿追上去。
他手指掐紧了高脚杯的杯壁,在上头留下几个深深的指痕,随着雾气扩散开来。
借着这个动作,他压制住了那种强烈的冲动。
这下,她应该明白了吧……
宣漫枳搓了搓手臂,怎么那么冷呢……?
记忆如同被寒风刮下的金黄色落叶,簌簌飞来。
天台上惊鸿一瞥,宣漫枳开始关注这个同班同学。
很多次,她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边路过,只为了能偷偷看她一眼。
暗恋中的人,就像是半陷入爱情的傻瓜。每天只要能看见那个人就满心欢喜。每当看着他在人群中笑着、闹着时,觉得此生不会再有更温暖的时光;一旦他察觉到,朝自己这边看过来,又急忙慌乱而羞怯地躲开眼神。
当事人一无所知地移开眼,继续刚才的谈话;肇事者却还在兵荒马乱,心怦怦乱跳。
她偷拍过他在篮球场上的照片,很模糊,但她看了很久。
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如同初春时吹过湖畔的风,在她心里掀起了心动的涟漪。
小组活动,但凡机缘巧合搭上一句话;亦或是借笔时指尖不小心轻触了下,一个对眼,就勾起满脑子的少女绮念。
真的像傻瓜……宣漫枳抬起手,捂住眼睛,泪水从她指缝间渗透出去。
对方明明什么都不清楚,她却总在幻想这个,幻想那个。
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想到做梦,其实她还挺经常在梦里见到那张脸的。
有段时间,不知是怎么搞的,她那样频繁地在梦里见到那个人,感觉自己似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控梦的能力。
但凡有天早上在梦见他时醒来,那这一天,就是很好很好的一天。
一切都会顺顺利利,遇到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她是那样的关注着那个人,在梦里,在白天。
大二的时候,宣漫枳注意到,江醉玉变了。
他身上那种张扬、目空一切的气质淡去了。
他沉默了一些。不再总是和朋友出去挑战各种极限运动。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变得很少。宣漫枳能接触到他的机会变少了。
那时她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她知道了。
那段时间,他父亲刚好过世。
少年独自漫步在校园里,戴着白色耳机,在夜色中,无人的篮球架下,踢着草丛里的小石头。
他垂着眼,额前的碎发落下来,构成了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但宣漫枳感受到了那种颓丧。
那种铺天盖地蔓延开来,就像海潮覆身般透不过气的,深深的……
颓丧。
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很孤独,很需要人陪在旁边。
宣漫枳有很多个瞬间想要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去,拍拍他的肩膀,对那个站在昏黄路灯下的人说:“你有什么事吗?说出来会好受点。”
然而迈出那一步是如此的艰难。
她最终只是龟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陪他从黄昏站到天黑。
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吧……宣漫枳想,舌尖苦涩蔓延。
友情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荷尔蒙,就变得不纯粹了。
尽管她一开始就没想要纯粹的感情。
越来越多的眼泪从指缝间渗透出来,多到捂不住,她垂下手。
明白她的单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