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沈以一甩宽袍,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那公主可得搜仔细了。”
赵惊鸿笑了下,对着身后的人道:“去找。”
抱恩寺庙大地广,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快尽数搜完,赵世晟捏了捏手里的小册子,显然已被乱了心神,“皇姐,那舞姬会不会是骗咱们的?当初皇爷爷建造这抱恩寺的时候,也没造什么可藏人的地方啊。”
余光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沈以,确认他听不到之后,赵惊鸿压低嗓音呵斥了声:“慌什么!就算是假的,也得把这事儿变成真的!”
“可是……”赵世晟眸光中透着不忍,沈以对他来说亦师亦父,他自小没有母亲可依靠,在贵妃膝下处处小心,凡事不能冒尖,不能越过了老二去,就连亲生父亲的目光都很少放在他身上,唯一可以带给他温暖的,就只有沈以了。
“没有可是。”赵惊鸿冷静地看着他,面上显出几分薄情来,“你给我记着,任何人都只能成为你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收起你没用的同情心,这会害死你!”
她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但赵世晟毕竟是她手足,对她向来尊敬有加,即便没那么亲近,她也希望他能够趁早认清形势,在这宫里,不吃人,就只能被人吃掉。
寒风越发冷冽,今年的冬季格外漫长,长得仿佛春日永远不会到来了。
一众沙弥衣着单薄,被冻得直搓手,住持看不过去,痛心疾首劝道:“公主殿下,贫僧在这抱恩寺住了几十年了,有没有藏人难道贫僧还能不知道吗,阿弥陀佛,这些孩子们都冻得不行了,公主良善,放他们进去取暖吧。”
赵惊鸿环视了一圈,见小沙弥们确实都在发抖,她稍稍思忖了下,便道:“那都去大殿里头等着吧。”
众人得了赦令,顿觉松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快步进了大殿,殿内炭火烧得很足,暖融融地叫人昏昏欲睡。
赵惊鸿抱着臂站着,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是单纯在放空自己。
裴凌云带着满身风雪进来,刺骨的寒风吹过,连带着赵惊鸿也清醒了些。
赵世晟沉不住气,迫不及待问:“姐夫,怎么样,找到了吗?”
裴凌云没说话,只兀自摇头。
“这……”
他一下乱了分寸,焦躁地扯了扯头发,这是他打娘胎里带来的习惯,改也改不掉。
沈以冷笑了声,阔步昂首上前来,大声道:“所以,公主是只听信一个舞姬之言,便唆使正言来查老夫了?哼!愚不可及!一个舞姬,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的话竟也能听信,看来公主是该好好读书了,哪怕身为女儿家,半分见识没有也是走不长远的。”
被人毫不留情地教训了一通,按说平日里赵惊鸿早该发脾气了,可这回她却一反常态,半分反应没有,安静地出奇,只是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手背,像在等待。
忽的,一声惊呼拉走了众人的注意。
“观音、观音像怎么流血泪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真见角落里的观音像流下了两行血泪,金与红的交映,在此刻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众沙弥匆忙下跪,将头深深俯在地上,瑟瑟发抖着,见沙弥们尚且如此,其他人也立刻慌了,真以为是得罪了观音娘娘,一个个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皆在求得观音娘娘原谅。
赵世晟也看得呆了,他竭力扼制住发软的腿,强迫自己不要跟着跪下去,“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是……”
“住口!”
裴凌云呵斥住他,眉心紧拧着,“好好的观音像怎会突然落泪?难道是谁动了手脚?”
这番话似乎点醒了众人,慌忙抬着头去看那尊神像,企图找出是哪儿被人动了手脚。
但看来看去半天,也没发现半分不同,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查看,万一惹恼了神仙,那才是大大的罪过。
此刻饶是沈以这般老狐狸,也不免慌了神,他大声斥道:“都干什么!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好好的观音像,怎么可能会突然落泪!简直天方夜谭!”
唯有赵惊鸿依旧屹立不动,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甚干系,她只管看戏,待人都闹够了,闹累了,她才迟迟开口:“观音垂泪……好好的观音像怎么会突然流下血泪呢,这可有说法啊,不是有人提前动了手脚,就是——”
她顿了一顿,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咱们之中有人惹恼了神仙,连一向仁慈的观音娘娘也忍不住降下责罚,要好好惩治一些对神明毫无敬畏之心的恶人!在座各位,若是做了亏心事的,那可要当心了。”
她像只是好心提醒一般,但言语里尽是幸灾乐祸,叫这提醒也变了味儿,众人听在耳朵里,难免变成了威胁。
赵惊鸿笑够了,才叫人架了长梯去查看,“去瞧瞧神像怎么回事,给本宫看仔细了,究竟有没有人动过手脚。”
几名侍卫一番查看,却半处也不见这神像有破损,双眼处更是连个小洞都没有,这血泪就如同凭空出现的一般,就这么无依无靠地落了下来。
“真是奇了,那这血泪是从何处而来?难不成真是咱们惹恼了观音娘娘?”
身旁一个小沙弥碰了碰那人胳膊,异样的眼神直往沈以身上瞅,小声道:“什么咱们呀,这里热闹观音娘娘的还能有谁?”
小沙弥声音不大,但因着观音垂泪一事此刻无人敢说话,殿内尤为寂静,故而他这不算大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沈以眉心跳了跳,认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他又遣了几个亲信去,“你们去查查,老夫就不信,一堆泥点子还能落泪不成!”
这话说得极为不敬,更何况是在众神位列之所,但此刻却无人敢反驳,大周地广物博,包容开放,百姓中不乏有信教者,但也有其他教门的教徒,今日来的不全是佛门信徒,更多的则是看客,要说神像垂泪这事儿,实在是叫人难以信服。
一会儿功夫就有三波人爬上了神像,神像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灰尘,看得住持连连皱眉,在下头捂着心口哀叹。
仍旧一无所获。
待人都下来完了,赵惊鸿开口:“诸位如今都没有疑问了吧?这神像上头连个破损的口子都没有,血泪就这么凭空出现,方才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神像高达二十余尺,就算会飞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悄无声息地做手脚,看来这是天意啊。”
“你含血喷人!”沈以怒而指着赵惊鸿吼道,“一堆烂泥摆在这儿唬人也就罢了,还真有蠢货信了!去他娘的天意!老夫今日就砸了这鬼东西!来人,给我砸!”
没人敢动。
他这一番狂言已是冲撞了神像,何况方才什么都查不出来,在场人信了大半,现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造次了。
任凭他如何发疯狂吼,那些他府中家丁们就是攥着长棍不动,脚底生了根一般深埋地下。
赵惊鸿冷笑一声,讥讽地看了眼那神像:“沈公好大的口气,这抱恩寺当初是皇爷爷在时建造的,里头的一砖一瓦皆是我皇爷爷还有无数匠人的心血,我父皇都年年请人来修缮维护,您说砸就砸,难道您的金口玉言比我父皇还要叫人信服?您今日砸了神像,明日就有胆砸我皇爷爷的棺椁,这天下究竟是我赵家的天下,还是你沈家的天下!”
赵惊鸿在唬人上颇有一番心得,她长得极其张扬,板着脸时又显得格外咄咄逼人,沈以被吓到没有不好说,赵世晟倒早已软了腿脚,心惊胆寒地大气不敢出,生怕他皇姐一会儿骂完沈以就该骂他了。
裴凌云站在后头纳闷儿地看着赵世晟,他总觉得这小崽子快吓尿了。失策,方才在赵惊鸿面前夸早了,早知道这崽子这么不争气,他就不借着他指桑骂槐了,这下好了,怕是还得被赵惊鸿狠狠嘲笑一通。
他侧了侧身子,把叽歪歪的赵世晟挡在身后,心中默默祈祷赵惊鸿不要转过来。
显然赵惊鸿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他们,继续将火力集中在沈以身上,“既然这神像确实没人动过手脚,那就说明是咱们之中有人惹恼了观音娘娘,对观音娘娘大不敬!咱们之中到底是谁惹得娘娘发了那么大的火呢……沈公,现在看来,只有您啊!”
“本宫确实不该听信一介小小舞姬的一面之词,所以一开始并没有给您定罪,咱们一直说的,不就是调查吗,您若是清白的,何须如此焦急,又是派人查神像又是要打砸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沈公,您究竟在掩饰什么呢?”
沈以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背后必定也是有些手段在的,怎么可能被赵惊鸿三言两语唬住。
见他不为所动,赵惊鸿又说:“既然这抱恩寺里头什么都没有,那就先不找了,沈公,咱们再来说说别的。”
“还有什么别的?”
“比如……那舞姬的弟弟。”
沈以背过手去,十分抵触般,“那就是个没心肝的白眼狼,老夫不想谈他。”
“哦?”赵惊鸿来了兴致,问道,“看来此人背叛了您啊,那他现下在何处?不如本宫把他抓来为沈公出气如何?”
“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