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柴奴跳落在岸上,支撑起上身,低头看到银白色的水像月光一般从衣服的破洞里流出来,却并不疼痛。
红色的血花在洁白无瑕的小衣上漾开,纯洁得炽烈妖艳。
白色的光自胸口的破洞而出,向着天空流淌过去,划过对面的房顶,箭上的冷气凝结,碎冰溅了满天。
过了一会,箭落入山谷,远处的巨响一声声从雨幕里荡过来。
柴奴伏在地上,艰难地向前爬了一步,一个影子从背后奔了过来,飞快地捞起她便走。
柴奴看了那人一眼,把脸埋在那人的胸膛上。
邵俞左手抱着她疾奔,右手撕开她衣襟,把手放在伤口上,“忍一忍。”
灵力产生的高温灼烧肌肤,伤口由红色变成了灰白。
柴奴呆呆地望着他的脸。
“你可以喊疼啊!”邵俞道。
柴奴呆呆地望着他的脸。
树林幽黑阴沉,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这里?”柴奴安静地道。
“我一直在这里。”
夜色幽暗,黑沉沉的树林像是无边无际。邵俞抱着她疾奔。每踏出一步,地里便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柴奴的血一滴滴落下来,在地上绽开了鲜红的点点梅花。
“小鱼,”柴奴轻道:“我……没有背叛你,真的没有背叛你。”
“我明白,我明白。”邵俞连声道,
血止了片刻,又慢慢地从焦黑的伤处渗出来,在雨水里洇成大片大片的粉红色。邵俞无奈加重了灵力,伤口处嗤嗤飘起白色的烟。
柴奴看着他的脸。
“跟我说话,说话。”邵俞微微喘道。
“你教的箭法,真真是又准又稳又犀利。”柴奴摸了摸焦黑的伤口,淡淡笑道:“我根本没看到她是怎么放的箭,从头到尾连箭的影子都没见到。你爱的这姑娘……是个好学生。”
“我爱的姑娘是个傻子。”
不断有树枝刮过身子,柴奴费力地略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这箭上有毒,我去找人救你。”
柴奴叹口气道:“知道得这样清楚,这弓又是你给她的吧?自己做的箭,你自己不知道上面的毒怎么解吗?”
小鱼一言不发地狂奔。柴奴抬头望着他苍白的脸。半个月亮在云的背后忽隐忽现,雪从熹微的光处缓缓飘落,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成细小的水珠。
柴奴淡淡笑了笑道:“你给她铸造的这弓,就是设计来杀人的,中箭必死,无药可解。对吗?”
小鱼不语。
“羽蚀?”
小鱼跃过连绵的山丘,奔过黑暗的田野,黑夜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
柴奴笑了笑 ,道:“其实就这样死了,也无妨。咱们凡人生命短暂,等过几年,便自然而然地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了。但若是你以后想起,我是被你制的弓杀的,说不定多多少少会有些懊悔。能让大名鼎鼎的冷面羽蚀心里难过那么一两下,真是小人的荣幸……”
小鱼脚下不敢有丝毫的停顿,道:”这弓不是我制的。锻造这弓的人是青旻氏的大师北落。如果真有什么人能治得了你的伤,那只能是最初造这弓的人了。”
柴奴道:“此处和山阶谷隔着海呢,我看你也别白白地浪费灵力了。”
小鱼道:“北王姬刚从天下山下来,算算脚程,北落今晚应住在君子国,若是她愿意救你,你这伤便或许有救。”
柴奴只觉得徐徐的暖流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笑道:“你们总忘了我是凡人。这许多灵力,我可没法用来疗伤。”
“给你暖一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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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奴笑了笑,周身温暖。在他怀里一摇一摇地,昏昏欲睡。
“乖啊,别睡。”小鱼从胸口取出三个黑色的桃夭塞到她手里,“你看这是什么?”
柴奴闭着眼摸手里的果实,忽然笑着流泪道:“这句话,我很久没有听你说了。”
“很久……吗?不久。”
“对你来说……不久,对我……很久了。”柴奴声音渐渐低落,气息也愈发微弱。
“别闭眼,看着我。”羽蚀微喘着,脚下奔跑的步伐更快了些。
柴奴抬起沉重的眼皮,从下往上看着他的轮廓。
“前两年跟在我身后面去山上砍柴,有时候下山晚了,你便犯困,我怕你迷糊跌倒,就给你些小玩意儿。你只要手里有东西玩着,就不会睡过去了--乖啊,别闭眼。”小鱼拍拍她的脸颊,中指在口中啜了一下,“有一次我给了你块冰蜜,你才刚放进嘴里,我抱着你不小心绊了一下,你嘴里的糖掉到了谷里。你伤心得大哭,硬要我赔你一样比糖还甜的东西。你还记不记得?”
泪一下子从柴奴的眼里涌出来。“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对你来说很久了,对我而言,就好像昨天一般。”小鱼道。
“我……一直在骗你!”柴奴哭道,“我……从头到尾都是装的。我不是悬草堂那个天真无邪的柴奴。都是假的,装的!”
“我知道。”小鱼哽噎着喘息道,“即便茗不说,我也一直有疑心。”
“可有一件事,我多希望它是装的,它却偏是真的。”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我都明白。”邵俞忙不迭地说,“看着我,柴奴,看着我。”
“我……累了。”柴奴道,“你给我唱首歌吧。”
“别,别睡,别睡。”邵俞的声音发颤。
“你给我唱歌我就不睡。”柴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为糖耍赖的女孩。
望之杳兮,悠悠魂魄,
度之遥兮,灼灼尔目。
彼耶如风?彼耶如梦?
思君心兮,曷其所托。
望素裘兮,瀣瀣暮色,
看丹棠兮,磊磊青果。
彼耶以宁?彼耶以戚?
长念心兮,君远离索。
路遑遑兮,在君身侧,
影重重兮,寤寐不得。
彼宁来见?彼宁匪见?
余以心荐,铃系子襟。
歌声的尾音在山谷间悠悠回荡,一直到飘尽了,柴奴才开口。
“小鱼?”柴奴道。
“嗯?”
“一颗桃夭变成的云彩,能飘到多远的地方?”
“很远吧。”羽蚀下意识地应着,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那,如果同时击碎三颗桃夭的话,是不是,就能飘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不管我在世界的哪个地方,你都能看得到的吧?”
“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我都会去找你回来。”小鱼道。
“这次你大概是找不到我啦。”柴奴将手缓缓握上,闭上眼道,“以后啊,你若是看见有红色的云盖住了天边,就知道那是我在天的尽头唱歌给你听。”
“别睡!”羽蚀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把手合上,“你记住,我还有三件事情没替你完成。你知道朝阳羽蚀的三个允诺有多贵重吗?不许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不要了!!”
“小鱼啊。”柴奴轻声道,“你的允诺我要不了啦,你拿回去吧。”
“拿不回去啦。”羽蚀在她耳边道,“柴奴,我和你歃了血,结了盟约,反悔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