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一如往昔。坡上的紫草应该是刚摘过,草茎的断处还散着好闻的香气。晨光照在坡上,露珠亮莹莹的。
柴奴慢慢地往坡顶走,到后来,每走一步都要咳上半天。好不容易走到靠近坡顶的辛夷树林边,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又瘫在地上喘了半晌,咽下口中的血腥味,看着头顶的花树,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我累啦……我累啦,走不动啦,就在这歇息吧。”
千万个巴掌大的辛夷花像小灯笼一样悬在枝上。好像很少有花朵像辛夷那样,同一片花瓣,外侧是艳丽而浓烈的紫,内里却是纯净的雪白。
这野地里的花儿们,从不见有人施肥有人打理过。它们仿佛既不需操心,也不见劳苦,然而白水国再奢侈的人家置办的莲花灯,都比不上此时眼前的盛景。
柴奴捡起地上的花瓣放在眼前仔细查看,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花开时是谁也挡不住的繁艳,花落时是谁也留不住的凋零。谁有能力安排这一切呢?谁有能力能留住这一切呢?
花儿的生命短暂而脆弱,也许除了我,谁都不会看到过这世界上有过这样一朵花的存在。然而即使这样,天上的神明依然给它这样美好的装饰。
我的生命,又有谁在意呢?我如今死在这里,又有谁看见了呢?
她盯着远处的花海这样想着。
视线之中,似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动了动。
她仔细看了看。
在这一片白紫相间的花海中,一个男子坐在枝头。
晨风吹过他的衣衫,皎若雪,洁如云。仿佛周围的天空都没有了颜色。
柴奴愣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很久。
那片白影好像一片羽毛被风从枝头落下,向她飘来。
“小鱼。”柴奴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柴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压在地上。
“没想到你还敢回来。”邵俞低低地吼道。
柴奴咳了一声,望着他没有说话。她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邵俞,此时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心中思恋如潮,他说的话竟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为什么?”邵俞从喉底挤出三个字道。
柴奴茫然道:“什么?”
“为什么背叛我?是白水茗逼你的?”
柴奴茫然地摇头:“什么?”
邵俞手指在她的皮肤上掐出白色的印痕:“我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不想死的话,就想清楚了再回答。”
柴奴痴痴地望着邵俞道:“他没逼我……”
柴奴脸色胀紫,干咳了一声,眼里含出泪花来道:“只是那时我很难过,刚好他来找我……我就……”
锋利的指甲嵌入脖子,流出淡红的血。柴奴痛得眯起了眼睛。
邵俞的眼中泛出红色的妖瞳。“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只因为我养了你几年,就会不舍得杀你?”
柴奴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耳中嘤嘤地响,她自小得邵俞抚养长大,平日里便是重话也很少听过,更别说是弄疼了她,此时心如刀绞,忍不住哭了出来。
邵俞起身冷冷道:“想要命的话,现在快滚吧。”
柴奴爬到邵俞身边,伸手拉着他的衣角轻轻摇着,小声哭道:“小鱼啊,我很累,走不动啦。”
邵俞一时竟没有抗拒。
晨风低语,溪流潺潺,芳草清香,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带着她这坡上采集草药的情形。他们总是很早起来,走很远的路到这里。她走不动了,哭着坐在地上,牵着他的袖子轻轻摇着求他背她。
那个时候天还没亮,月亮高高地挂在枝头,照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把她背在药篓子里,她手里玩着刚摘下来的花草,有时候她偷偷地把花插在他的发髻上,他假装不知道,听她在背后吃吃地笑。等采完了药,太阳也升起来了,他带她在溪水中给她洗脸。她每次都弄得满脸是泥的,自己却一点也没有知觉。他责怪他说,这么邋遢,长大了到哪给你找婆家去?她嘻嘻地笑,笑容温暖甜蜜。
羽蚀垂下眼帘,伸手帮她将额头上一抹湿漉漉的头发捋开,声音带着涩意:“你答应过,永远不背叛我的。”
柴奴盯着邵俞,坚定地轻道:“我没有背叛你,也不会背叛你。”
邵俞拔下她头上的发簪,把尖锐的簪柄抵着她的脖颈道:“那么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的?”
黄金打造的簪子,尾部有一朵小小的琥珀嵌的梅花。
“这是我问白水家的一个侍女借的。你若是不喜欢,我还给她便是……”
邵俞的眼神变得冰冷。
长袖一拂,柴奴的身体像一捆轻飘飘的稻草,在漫坡的紫草上滚过,落在了坡下的溪流边上。
女孩抬起伤痕累累的脸,不可置信地举头望着男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会不舍得杀你?”男子从背后拔出弓箭对着她道:“你别以为自己爬上高位,就看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在茗眼里,你永远只是一个随时可弃的人宠。
山坡下,女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麻衣男人高高地站在坡顶碧蓝的天空下。他的衣服在风间飘荡,好像一团云朵。他好像离她很远,离云很近。
柴奴撑着身子往山上走。往昔攀过无数次的山坡,此时却如此地遥不可及。
“小鱼啊。”女孩往坡顶艰难地走,“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养了我的这十多年,你从不让我叫你哥哥,不让我叫你爹爹,不给我起名字,也不让我叫你名字,不就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要和我有什么真正的联系?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从来就只是一个容器,一个工具,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收留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了我?
“如果杀我是你的愿望的话,我愿意为你实现这个愿望。”她道。
银光一闪,箭已脱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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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绿的草叶上挂着血红色的露。
卜的一声,不远处,箭像断线风筝一样打着转落下,箭头上的血痕还未干,羽毛却先落地。
视线聚焦到山脚下。一个矮小的身影抱着柴奴在草地上滚了一圈,轻捷地跃下山崖,消失在了视野中。
弓被放了下来。
殷红的血从掌心和指尖的伤口一滴滴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