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97章 梨云梦暖（六）

新府邸是个三进院落，小而简约。从其中装修布置都可以看出，上任县尉是个喜好风雅但简朴之人。朱凌霄对这个未曾蒙面的死者，倒是有了几分欣赏之情。因为他还算喜欢这个院落，不大不小，刚好适合他与雷盼儿以及些许侍从居住。

从曹府返回府邸后，朱凌霄与雷盼儿都未休息。婚后，两人并未同居，一直保持着夫妻身份名存实亡的状态。平日除非必要，他们也几乎不会见面。倒是难得深夜之时，两人共处一室。

从出发之际，朱凌霄便猜测岐城有反意。这里无疑是龙潭虎穴，一开始他并不想带上雷盼儿，毕竟他明知此行危险重重。

雷盼儿却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自然要助你。”

雷盼儿坐在桌旁，翘着二郎腿，若有所思，抬眸却见朱凌霄正在凝视自己，“怎么？”

“我们或许没有多少时间。”

“二哥所带精锐已经进入岐城，但数量毕竟太少，若岐城真的乱了，怕是根本抵不住。”

朱凌霄坐下，沉思片刻，道：“从表面上，如果岐城已反，我们绝无还生之可能。周明何必将我们派过来？还任命雷驹为岐城都督？如若不能改变局势，这无异于平白浪费了这些军力。”

雷盼儿紧蹙眉头，对啊，如果岐城反意已绝，直接派军队来镇压便是，为何将他们送来？绝非单纯地只是想要朱凌霄的性命。她实在想不明白丞相为何这般做？她抬头看向朱凌霄，惊异地发现就算面对如此危机处境，朱凌霄也并不慌乱，神色分外沉静，给人心安可靠之感。

“你如何想？”

朱凌霄沉思：派谭近墨去北域求和，又让自己来岐城......如今天下局势不稳，如若岐城率先反，怕是各地都会响应，到时候晋国就彻底大乱了。这么久以来，晋国与北域僵持不下，可以猜出周明将晋国绝大部分军力都用在了抵抗边境其它势力的入侵，怕是根本就没多少余力用来镇压这些叛军。北域勃破民族，本就天性好战、野心勃勃。但这么多年来，勃破人与晋国僵持不下，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对于勃破人来说，他们最想看到的就是晋国大乱，怎么可能答应求和？

难道周明真的是已然到了绝境所以毫无办法才将他们派过去、死马当活马医吗？

朱凌霄立刻否定此想法。如果真的到了这种地步，朝廷里那些老狐狸怕是早就各自飞了。周明的稳，朝堂表面上的稳，说明他早有对策。

“你想了半天，可想到什么？”雷盼儿有些不耐烦，这人回答起问题温吞得很。

朱凌霄抬眸凝视雷盼儿：如果周明有局，身为雷家之女，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她不知道，雷驹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父亲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嗯？父亲？”雷盼儿微微摇头，“没说什么。”当初雷大鸣让自己加入朱家，说是让自己监督朱凌霄的一举一动。每次交流，也确实只问一些朱凌霄的近况。

“雷将军不可能不知道岐城一行危机重重，难道他真不在意自己女儿的生死？”

雷盼儿脸色一沉，“对，你说得没错。他根本不在意我是死是活，只在意我有用无用。若我无用，死了又如何？”

朱凌霄倒是有些同情，“他想让你发挥什么用处？”

雷盼儿察觉到朱凌霄的怀疑，“你不信任我？”

“抱歉。”朱凌霄虽然嘴上道歉，但神色上毫无歉意，只是温柔地笑着。

雷盼儿并不生气，聪明人都会怀疑。她道：“他们确实什么都没有同我说。但我很清楚，岐城一行十分危险，甚至很可能丞相大人故意置你于死地。”

“那你为何同我前来？”

雷盼儿高傲的神色之中显露一些悲凉，“因为或许能绝处逢生。”

朱凌霄诧异，“如若你不来，又怎么会陷入绝处？”

“你又怎么知我不是身处绝境呢？”雷盼儿质问朱凌霄，“我因女儿身，从来不被爹娘重视。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棋子，而我这颗棋子唯一的用处就是嫁人生子。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过是嫁给另外一个人。”

朱凌霄沉默。在这为数不多的相处的时间里，他知道雷盼儿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她习武耍刀，把自己装扮地同男子一样，现在想来，她或许不过是在反抗，毫无意义的反抗。

雷盼儿站起身，朝朱凌霄伸出拳头，毅然道：“所以，这一次对于我来说，同样要么生要么死。你的困局不只属于你一个人，所以相信我，我会毫无保留、竭尽全力地同你一起面对。”

朱凌霄错愕，不解地盯着雷盼儿的拳头。

“碰拳？你不会？”

朱凌霄恍然，握拳轻轻碰了碰雷盼儿的拳头。

雷盼儿咧嘴畅快一笑，“好！我谋略不如你，但拳脚还不错，你若有什么跑腿活，尽管交给我。”

朱凌霄心底不禁有些松动。这些时日，他一直紧绷心弦，生怕一不小心错过生机。但有一个人一同面对，好似事情会容易起来。

“岐城，北城，勃破......我有一种感觉，或许这之间有什么联系......”朱凌霄一脸深沉。

雷盼儿双眼一亮，紧盯朱凌霄。

朱凌霄松缓眉头，朝雷盼儿一笑，道：“这些时日有很多商队进入岐城，可否你帮我打听一下，有哪些大商队？这些商队大多是从哪来的？”

“好，放心，我会谨慎行事。”

朱凌霄笑道：“雷将军，快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战斗。”

雷盼儿全身一颤，半晌，笑出声来，“明日见。”

“明日见。”

翌日，朱凌霄早早起床，骑马只身前去都督府。都督府在岐城南边，临近岐河，比起朱凌霄的府邸，周遭更热闹繁华一些。

本以为这么早去拜访，雷驹可能还未有见客之意。没想到守门小厮告知朱凌霄：“雷都督出门了。都督吩咐了，若大人来寻，就去墨香酒肆寻他。”

这么一大早就去酒肆？

“雷大人莫非不是彻夜未归？”

小厮面露囧色，挠挠头，“不瞒大人，小人就在雷大人刚来那天在府里见过他。”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墨香酒肆如何去？”

小厮思忖片刻，“回大人，墨香酒肆就在雪街那边靠岐河旁。这边最近的路......应当是从南水街穿过去。”他指了指不远处，“大人，您沿着这条路走，不一会儿，就能看见南水街的道路牌。”

“好，谢过。”

小厮受宠若惊，“大人客气了。”

朱凌霄满腹疑问，朝墨香酒肆赶去。

白马少年行走在岐城，当真有种“梨花飘雪覆长街，翩翩穿梭画中游”之感。朱凌霄本就清秀俊俏，气质也是儒雅至极，一身白衣，挥动衣袖时，都让人感觉袖风带香。

一旁的路人，忍不住朝他多看几眼。

南水街......这边行......朱凌霄牵着白马，转进一条巷道。走着走着，见前方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推门而出，目光迅速落在他身上。

书生愉悦而来，“公子？可是外地来赏花的？”

朱凌霄点点头，询问：“请问墨香酒肆如何去？”

书生双眼一亮，“巧了！鄙人与这家酒肆老板挺相熟！鄙人蒋施怀，是一位引游人，更是土生土长的岐城人！这岐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听到这儿，朱凌霄含笑，嘴角微微上扬。

蒋施怀热情宣扬：“别人知道的赏花地儿我知，别人不知道的赏花地儿我也知！若公子有需要，只需要三十文~”

“好呀。”

蒋施怀一喜，没想到对方如此畅快！这几日没出来工作，一出门就撞见这气宇不凡的少年。一看见他，蒋施怀就知道他不是岐城人。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尽然就成了！今天真是好运！

这时候小堇跑了出来，蒋施怀忙地蹲下身子，对小堇道：“今天小堇在家，听祝哥哥的话，好好照顾姐姐，知道吗？”

小堇点点头，怯怯抬头看向朱凌霄。朱凌霄跳下马，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小堇的额头。

蒋施怀有些诧异，小堇怕人，竟然不怕这位陌生人的接触。

“还不知公子姓名？”

“我姓朱。”

“朱？朱公子。不若将马放在我家院子吧。到了雪街，人多嘈杂，不便行马。这离雪街也没有多远，咱们行路也不过一刻时。”

“好。”朱凌霄爽快答应。

蒋施怀忙地打开院门，牵过朱凌霄的马，“我来，您稍等片刻就好。”

朱凌霄点点头。蒋施怀牵着马返回院落，将马儿系在梨花树旁。刚要转身离去，身旁的小堇忽而跑了起来。

他转身，见小堇跑到了黎禾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蒋施怀惊愕，见黎禾脸色苍白、扶着门框而立。

他正要去搀扶黎禾，被祝余抢先一步。祝余一把抓住黎禾的肩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起来做什么？”

“我好多了，躺得太久......饿了......”她的双眸闪着微弱的蓝光。

蒋施怀道：“厨房有吃食。”

祝余明了黎禾想吃什么，道：“再等等，夜晚还没到。”

黎禾微微抬头，双眸迷离，“啊......夜晚还没到.....”

蒋施怀道：“厨房有菜有肉，你做些给禾儿姑娘吧。今日不必等我，我可能要晚些回来。”

祝余点头。

蒋施怀又嘱托了小堇几句，随后离开院落，朝朱凌霄道：“朱公子，走吧。”

朱凌霄点点头，“请。”

院中，黎禾脚一软，倒在祝余怀中。不知为何，她竟然在祝余身上闻到了不夜城里那股栀子花香。

祝余一把抱起她，“再睡会，夜晚很快就到了。”

“他也来了......”

“嗯？”

黎禾不再回答，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