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74章 兰烬春台（十四）

院子里很空旷，没有草木也没有装饰物。房中传来几声翻动纸页之声，不知多久，那明亮的窗户才暗淡。

黎禾站在院中，望着漆黑的天空，思考着，为什么幻境里的一天如此真实。这里的一天，等同于现实的一天吗？如果自己消失一天，阿旬哥和祝大哥定然是在想尽办法救自己。

黎禾微微蹙眉，低下头，不由地抚摸自己的胸口，心里闷闷的，有一些急切，有一些焦躁。

她想要离开这里。但眼下快速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写出一首曲子来。让她对情感迟钝之人，做这种事，真是有些为难。如果她能想爹爹一样就好了，世间只需风吹草动，爹爹便能从中体悟到情愫。

黎禾握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这些时日，自己也有成长，只要认真一点，投入一些，细心一点，一定能有所体悟。

但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这一日下来，自己跟着祝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

她想起与孑欢谈笑时的祝余，眉间松动，这时的祝余和以后的祝余，真的很不同……接下来，他会经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沉重的祝余？

黑夜漫长，她思索地累了，便靠在墙下，等待黎明。

太阳初升之际，房间打开，祝余从房中走出，目光一眼就落在了院墙下的黎禾身上。

黎禾即刻起身，直直地盯着祝余，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

祝余只当没看见她，移开了眼神，径直走出院落。黎禾跟随其后。

黎禾跟着的祝余再次来到祝淮川的院子。不少祝家子弟此时都在前往这里，他们来到院中，就开始热身练武，等待祝淮川的指点。

祝余站在院子里，默默地看着这些少年。这些少年有同他一样大的，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

太阳彻底爬上天空时，祝淮川现身。院中少年们即刻站好，抱拳鞠躬，齐声呼唤：“师父。”

祝淮川点点头，随后走到祝余跟前，“今日也无甚可教。”

祝余点头，再次抱拳行礼，礼毕，转身离开，站在院门外。

黎禾也随着他站在院门外。黎禾静静地注视着祝余，愈发困惑，他在这又是做什么？等待吗？

她昨天夜里还以为祝余今日会去找他母亲。昨日孑欢刻意提起，虽不知她最终目的为何，但很明显是想让祝余去找他母亲。

正在思索之际，她看见坡上，有一个蹒跚的身影走了上来。

是祝清砚——黎禾微微震惊，眼前的祝清砚衣衫褴褛、满身伤，手里拿着一根比自己还高许多的长枪。

她显然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连走路都走不稳。她紧咬嘴唇，恶狠狠地盯着前方，倔强地走着每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最终还是“咚”地一声晕倒在院门口、晕倒在祝余脚下。

祝余蹲下身子查看那把长枪，“禁地里的将军令……”

禁地？黎禾思忖，难道昨日祝清砚也去了禁地，得了这件武器？这把枪，也是她后面用得那把……黎禾有些吃惊，毕竟那般可怖之地，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孩竟然能活着出来。

正在她思忖之际，祝余捡起地上的长枪，一把抱起了祝清砚，走进院中。

正在院中指导学徒的祝淮川见二人如此模样，眸光一沉，停下手中动作，对二人道：“跟我来。”

祝余抱着祝清砚，跟随祝淮川走进一间厢房。

祝淮川道：“把她放在床上，我会治好她。”

祝余将祝清砚放在床上，将长枪放在她手边，却没有离去。

“师父。请收她为徒。”

祝淮川叹息一声：“这丫头真是倔强。她底子太差了，就算拜我为师，也成不了气候。何必吃这个苦？”

祝淮川目光落在长枪之上，“小小年纪，倒是有气魄，能得将军令的认可，也算不错。但所有的努力，在绝对的天赋面前，都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不需要太多平庸之人。”

“什么是天才？什么是平庸？”

祝淮川愣了愣，不知是震惊于这个问题过于愚蠢，还是震惊于祝余眼神里的些许愤怒。

祝余抬眸，凝视祝淮川，小小年纪，却散发着一股压迫感，“师父，你是天才吗？你是，从小天赋异禀，根骨奇佳，年少一战成名，二十来岁便成为了天下第一刀。这样的天才，又有什么不一样？”

祝淮川欲言又止。

祝余继续道：“不也还是在这这里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而已。我不知晓为何她这般执着地想要拜你为师，但我想她有执着，她有她想做之事，是她在认真地活。我希望师父也能认真地对待一次，不要一直，”他微微停顿，“视而不见。”

祝淮川眉头一蹙，深深地望着祝余，眼底似愧疚，半晌，他开了口：“你先下去吧。”

祝余行礼，转身离去。

黎禾犹疑地看了眼祝淮川，最终还是跟着祝余离开。

祝余淡然地走在前头，黎禾却满腹疑问地跟随其后。她有太多想要问的，眼前的祝余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祝清砚受伤不是真的，甚至这里的祝淮川、祝清砚都是不存在的。他为何还是会愤怒？为何还会认真地帮助祝清砚？

如果换做她自己……换做自己……黎禾兀然想起了自己在长留制造的幻境中与爹爹相遇的场面。她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恍然大悟，能见到自己想见之人，幻境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黎禾抬眸再次望向祝余，他这般聪明之人，是否已经意识到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这次祝余没有径直回他自己的院子，而是在祝家溜达闲逛，看似漫无目的，但却最终在一个十字路口、望着一个方向站了许久。

黎禾记得祝余望着的这条路，这条路通往兰烬院。

结合之前祝清砚所言，难道兰烬院里住的，就是祝余的母亲？

“我见过她吗？”

黎禾一愣，看向祝余，他刚才在问我？

祝余看向她，再次问：“我见过她吗？”

“不知道。”

祝余沉眸。

黎禾问：“既然想去，为什么不去？”

祝余沉眸。黎禾想要从他眉眼变动里推测他的情绪，但显然自己不是这方面的高手。

祝余转身欲离开，一个男子迎面而来。

“六弟？”

黎禾惊愕，这人不就是祝良吗？他虽然年轻了许多，但那双如铁一般的眼睛丝毫没有变。

祝余冷冷回了声：“三哥。”

祝良抬眸看了眼祝余身后那条路，“别做多余的事，别惹父亲大人生气。”

祝余沉默不言。

祝良不屑地看了眼祝余，擦肩离去，离去时冷哼一声：“呵，神子？也就这样。”

祝余沉默地一路返回自己院落，回到房中，便继续看书。黎禾有些疑惑，在她记忆里，她很少见祝余看书，没想到小时候的他这么喜欢阅读。

这次，她跟着祝余走进了房间，问：“你很喜欢看书？”

“不喜欢。”

黎禾惊异于祝余的回答，也惊异于他竟然回答。

“那为何你总是看书？在我的记忆，日后的你很少看书。”

祝余翻页纸张的手微微一颤，“那看来，他找到了答案。”

“你在找什么答案？”

“不知道。”

黎禾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果然，不论是日后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都看不懂。”

祝余抬眸看向黎禾，“我也很疑惑。”

“疑惑什么？”

“我是怎样与你成为朋友的？”

“一开始不是朋友，一开始你想杀我。但一路走来，我们就成了朋友。我们还有一个朋友，叫展旬，他与你性子全然不同。展旬哥性格开朗，心思细腻敏锐，待人真诚热情。”

黎禾认真地叙述着，没有察觉到祝余眸光里闪过一丝羡慕。

“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你救了我与阿旬哥许多次。我们也想帮你，但总是帮不上。你太强大，我们太弱小，你都无法应付之事，我和阿旬哥也很难做些什么。”黎禾垂眸，“但真的想为你做些什么。”

祝余怔怔地望着黎禾。

黎禾继续道：“我很感谢你。我生来便是无欲之人，被梦妖侵占，险些失去自我意识。你和展旬给了我机会，给了我成为人的机会。我一开始也疑惑过，我到底是人是妖？可与你们在一起的经历让我明白，是人是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做什么。”

黎禾微微一笑，“就像你今天说的，我想认真地活。”

祝余耳尖微微泛红，他躲开黎禾澄澈的眼神，“嗯”了声。

黎禾追问：“你今天问我见过她吗，说明你想见她，为什么不见呢？”

祝余垂眸：“她或许根本不在意我。何必见？”

黎禾一脸疑惑：“与她有何关系？”

祝余也疑惑地看向黎禾。

“不是你想见吗？”

祝余愣了愣。

黎禾继续道：“反正是幻境，反正一切都是虚假的。你既然想，去做便是，有何顾虑？”

祝余望着黎禾，有些不可思议，好一会儿，道：“有意思。反正都是幻境…….是这个道理。”

黎禾点头，朝祝余一笑：“这个幻境的作用，就是让我们见到想见之人，仅此而已。”

黎禾想，如果自己能帮曾经的祝余做到他想做之事，或许也算是帮助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