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63章 兰烬春台（三）

长夜城，大抵因暮色难消得名。它位处临近北漠的荒凉之地，不算贫瘠也算不上富裕。这里贸易繁盛，不亚于懈西城；但长夜城更为出名的，是它“剑客之城”的名号。

因此名号，几乎所有修炼者，尤其是剑客，一生中都必定会拜访长夜城。

“前几月，是长夜城最为热闹之际。”祝余一边与黎禾沿街散步，一边平静地说着。他的眼神也会移向四周，周围一切明明都很陌生了，但那股感觉依旧熟悉。

小时候，在他记忆里，长夜城就是如此，沉冷。就算最为热闹的春夏季，这里也不过是充斥着刀光剑影与血雨腥风。

“一般仲夏后，长夜城就会冷清许多。”

一旁的黎禾望向祝余，问：“这里冬天很冷吧？”

“嗯，大雪封城。”

“我还未见过这般大雪。济中城不怎么下雪。”

“现下已季秋，快了。”

黎禾点点头，抬头间，她见侧旁有一间敞开式书房，书房左右两侧挂着字画，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坐在门口，翻看书籍。

“我们去逛逛？”黎禾提议，祝余没有拒绝。

两人从那门口女子身旁走过。女子抬眸，目光瞬间落在黎禾腰间的白箫上。她站起身来，嘴里念着：“随便看哈！我这里有当下所有最时兴的话本子。”

黎禾来到书架前，饶有性质地浏览，“阿旬哥喜欢看话本子，我想给他挑一本。”

祝余挑眉，“你有钱了？”

“你有钱。”黎禾侧首看向他，“不至于这么抠吧？”

“你这说的。”祝余无奈一笑，将腰间的钱袋子递给黎禾，“都给你，拿着用吧。”

“好。”

一旁的女店家上前，“姑娘，你这箫真好看！”

黎禾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白箫。帷幕长度只到胸前，未能遮住这白箫，她本以为不会有人看出它来自神木之城，便未作更多遮掩。难道此女看出了什么？

女店家抬眸，眼睛睁得溜圆，盯着帷幕里的人，“这是什么材质做的？”

黎禾也不知，据孑欢说，神木之城的武器是道之气凝聚而成，那它的材质当是道之气？

“白玉。”

“白玉？我瞧着不像。”女店家琢磨着，“白玉的光泽没有这般灵性。”

“稀有白玉。”黎禾解释了一句，她便朝另一个方向浏览书册，远离女店家。

祝余望向女店家，眼睛隔着面具依旧散发着冷光。

女店家知趣地不再多问。

忽而，黎禾声音轻快地唤了一声，“祝大哥！”

祝余转身走去，“嗯？”

黎禾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你看，《星辰大海》！”

祝余惊异，接过书册翻看，见卷端处写着“梨梦居士”四字。

女店家道：“姑娘好眼光。这话本子虽不是销量最好的，确是我做喜欢的。可有兴趣听我简单介绍一下？”

黎禾望向女店家，“嗯。”

“这书讲了一个孤女在乱世沉浮，成为一代大侠后，误入梨花源，与一妖结实，展开了一场如梦如幻的梦境。”

黎禾几乎确定，这一定是蒋施怀之作。

女店家不由叹息一声，“那场梦，繁华绚烂却又处处透着压抑与死亡，哎，我不便过多透露。反正看完这话本，我好几日吃不下饭。那妖也好，那女主桃夭也罢，都是女子，她们那些经历，太触动我！”

“多少钱？”黎禾问道。

“二十五钱。”

祝余不由蹙了蹙眉，二十五钱？

黎禾取出二十五钱，递给女店家，“买下了。”

“谢谢，谢谢。”

两人离开书房，回客栈。一路上，黎禾一边走路，一边翻看书籍。好几次差点撞到人。

祝余便让黎禾拉住他的袖子，跟着他走。

黎禾看了一段，便陷入蒋施怀的文字之中。故事的开头，便是以桃夭进入梨花源开始。桃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与乐桃一模一样。恍惚之间，黎禾好似看见乐桃大姐跃然纸上。

梨花源与永夜城很相似，大概永夜城就是其原型。而桃夭在永夜城遇见的那个女妖，当是以长留为原型。

看着看着，永夜城里的回忆涌上心头。黎禾不觉想起了永夜城里的祝余，那个更坏一点但却更坦然一点儿的祝余。

“好看吗？”祝余透过白纱，也能看见黎禾一脸认真的表情。

黎禾点头，“蒋大哥的文字功底很好，语言简洁有力，又独具轻松欢快之风格。”

祝余点点头，“那就好。”

他们一路返回客栈。黄昏之即，展旬也满载而归。

三人再次聚在黎禾房间。

展旬将自己一日的成果堆在木桌上，插着腰，一一清点，神气十足，“这些事符咒，什么爆破、昏迷、破阵的，都有！这些是一些药膏药水，治外伤的，治内伤的，嗯还有这个短暂提高法力的。还有还有，这些暗器银针飞镖。还有还有！这个最重要的隐身符！我真是跑了好多地方、花了大价钱！”

祝余点头，“不错。”

展旬咧嘴一笑，“嘿嘿。不过说回来，长夜城的妖域真得好不一样！”他一脸兴奋地看向黎禾，“有机会禾儿也得去看看！长夜城的妖域，是一座宫殿！特别大的那种！那里面有一座高塔，有十二层！每一层都有一把名剑镇守！只要你战胜前十一层，登顶十二层并战胜那把剑圣之剑，就能成为那把剑的主人！”

说着，他又惋惜地拍手，“当时着急完成任务，都不顾上去看一眼！祝大哥——等我们找到比翼鸟后，我们就去挑战嘛！”

祝余露出狐疑神色，“你？”

“祝大哥！别看不起我！我现在可牛逼了！”展旬傻呵呵一笑，“话说，祝大哥你以前挑战过吗？”

“没兴趣。”

“也是，祝大哥是练刀的。”

黎禾从一旁拿出话本子，“这是我和祝大哥给你买的。”

展旬一喜，“我？”他接过话本子，双眼一亮，喜出望外，“蒋大哥的！”

黎禾点点头。

“天！竟然还能看见蒋大哥的文字！”说到这儿，展旬红了双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黎禾疑惑，不解地望着展旬。他为何哭？

展旬抹眼泪，“自从离家后，我遇见很多人，都是后会无期。能知道蒋大哥好好的，真好，也不知他和乐桃姐怎么样了……”

一旁的祝余望着性情中的展旬，也为其动容，“先说正事。”

展旬放下话本子，擦干眼泪，一脸严肃地看向祝余。

“明夜。”祝余脸色一沉，“我们轻装上阵，催动比翼鸟羽毛。这一行我们的目的只是尽可能确定比翼鸟具体位置，先不要采取过多行动。”

黎禾与展旬异口同声道：“好！”

展旬不解，“为啥不直接行动？”

“比翼鸟是上古神兽，这种东西出现在长夜城，必然会轰动一时。非常情况，必然有非常之因。”祝余揉了揉太阳穴，“此行怕是不容易。等确定位置，再从长计议。”

黎禾与展旬明了点头。

祝余又看向黎禾，“明夜确定位置后，再找比翼鸟之前，我们要先做一件事。”

黎禾问：“什么？”

“去月舟书楼。那里有关于记载梦妖的书籍。”

黎禾眸光一亮。

祝余继续道：“但它是私人书局，不对外开放。”

展旬急问：“那我们怎么去？”

祝余沉眸，半晌，道：“交给我。”

翌日，黎禾与祝余以打坐静修渡过；展旬看了一整日的《星辰大海》。到了丑时，三人翻窗出客栈，在一巷道中汇集。

三人皆一袭黑衣，黎禾腰挂一根白箫，祝余背着两把大刀，展旬手握止杀。祝余从怀中取出羽毛，将其平放于掌心，片刻，手掌浮出一股黑色法力，法力进入羽毛。

羽毛缓缓树立起来，散发出微弱的光泽。它颤抖片刻，“嗖”得一声飞了出去。

三人立刻跟上。

他们跟随羽毛，一路朝西北方前去。羽毛如脱弓之箭，穿过城池，很快来到一条及其宽阔的大道上，停下。

三人立于大道。此道有数丈之宽，由黑砖铺成，在夜色下显得清冷、肃穆。

“停、停了？”展旬愣了愣，环顾四周，见周围只有一些楼台。

这时，羽毛转动方向，指向道路右侧。

黎禾望去，透过黑夜望见了一座坐落高处的黑色建筑。他们脚下的这条大道直通那里，而那建筑居高临下，颇有些睥睨众生的孤傲。

下一刻，羽毛“砰”得化作粒子散尽。

“啊？”展旬瞪大了眼睛，“这东西，靠谱的吧？这周围有啥玄机？”

黎禾看向祝余，只见祝余深深地望着道路右方。

祝余握紧拳头，神情复杂，半晌，吐出一句，“果然在那里。”

展旬恍然大悟，“祝府？”

黎禾问：“那我们该如何？”

“先回去。”祝余咬紧牙关，一股肃杀之气。

黎禾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仇恨还是藐视，但这其中，似乎也有一些恐惧。

“这个距离......”祝余身上那股肃杀之气乍然消散，他颇有些无奈，“罢了。就这样。”

他朝着祝府的方向冷笑一声，“回，之后再与他们慢慢纠缠。”

黎禾与展旬点头，随着祝余离开。

离开时，黎禾感觉身后有风洞，她不禁回首，好似在那黑影之中望见了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