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 第161章 兰烬春台（一）

祝余、黎禾、展旬三人，皆身披斗篷，头戴斗笠，骑马行走于荒漠之上。

马蹄下的大地，僵硬且散发着冷白光，其上鲜有植被，偶有褐色红纱灌木与死胡杨。

天空阴沉，寒风阵阵。临近北漠，气温骤降，再过一两月，就会大雪纷飞、铺天盖地。

“你们看——”走在最前头的展旬指了指前方。

黎禾闻声看去，见远处有一人跌坐在马下，似乎腿脚受了伤。

那人也发现了他们，激动地挥手，大喊：“这里！这里！”

三人临近时，见是个十二来岁的小少年。小少年个子矮小，身着狐皮衣裳，裹得严严实实；他脸颊绯红，双眼程亮；他身旁的马，比他高许多，马背上挂满行囊。

“太好了！哥哥姐姐！帮帮我吧！”他一脸哀苦，“我本来想下马的，结果跳下来扭了脚！爬不上去了！你们把我抱上马背就行！”

展旬扫了眼硕大的成年棕马，又看向还没长个子的小娃娃，“你这么小一只，骑这么大一匹马？难怪会扭脚！”

小少年红了脸，“我一直就骑这么大的马！以前来来回回的，都没出事！”

展旬跳下马，走到小少年跟前，一边搀扶他，一边问：“去哪里？”

“回长夜城。”

“那正好，我们一起。免得你又出意外摔下来。”他回首望向祝余与黎禾，“祝大哥——可以吗？”

祝余点点头。

展旬灿烂一笑，随即抱起小少年，拖着他助他爬上马背。“你的脚还能忍吗？”

展旬琢磨着是否要使用小草仙给他疗伤，但对方如若不是修炼者、不知道妖之存在，这般行动怕是会带来麻烦。

“谢谢哥哥。我没事儿的，这点小伤！”他熟练地牵起缰绳，调转马头。

展旬一笑，“没事儿，我叫展旬，这是祝大哥和黎姑娘。”

小少年抬眸看向祝余，“这个大哥哥看着像长夜城的人。”

展旬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大哥哥有侠气。我们长夜城的人，都有侠气。”小少年略带羞涩地一笑，“我叫百里如彦。”

祝余眸光一暗，牵动缰绳往前行。展旬忙地跳上马，跟上。

众人继续骑马赶路，天色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冷。

黎禾几人虽穿着单薄，幸有法力护体，倒能御寒。

走着走着，黎禾环顾四周，忽而觉得景色熟悉。他们两旁是茫茫、广阔无际的冷白色疆土，她一眼望去，视线直达天边。

她记得食梦之际，曾看见祝余只身一人行走在一片大雪之中，若将此处铺满大雪，同那景色无差。

如若梦境与现实差别不大，应当快要抵达长夜城。但这里地势明朗，周遭景色一览无余，如若前方有城，当能看见城影才是。

祝余好似知晓黎禾心中疑惑，开了口：“长夜城是江湖之城，城有阵法相护，只有进入长夜城地界，才会看见他。”

百里如彦道：“是的。快到了。”

展旬好奇询问：“如彦，你爹娘放心你一个人出门？”

“嗯嗯。这是历练。长夜城的小孩有的比我还小，就出门历练了。”

“历练？做些什么？”

“我家里是做生意的，我会帮家里运送交易的商品。”

展旬诧异至极，自家也是做生意的，可十二三岁的自己哪里敢独自出远门。

黎禾问道：“那你这一趟，去了哪里？”

“去了北漠的一个小村子。”

展旬又一惊，“北漠！那里可是很危险的！”

黎禾问：“你是修炼者？”

百里如彦红着脸，摇摇头：“我不是。哥哥姐姐们是修炼者吧？这么低的温度，你们穿这么少都不怕，定然是修炼者。长夜城修炼者很多，我常见的。”

展旬皱着眉头，“你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爹娘不担心？”

百里如彦勉强一笑，“担心吧……”他的语气里透着怀疑。

走着走着，马蹄跨过一块石子，忽而一阵风席卷而来。黎禾微微震惊，只见前方如雾散开，一座黑压压的庞大之城赫然显现。

城墙冷黑，高大耸立，入城通道更是巍峨肃穆：由黑砖堆砌为拱门，无门阻碍；入口深邃，如巨兽咽喉。拱门之上，有一石匾额，其上写着两个字——长夜。

众人驾马走进。

黎禾暗觉奇怪，这城门不仅没有门，入口敞开、毫无阻拦，且无人看守。临近时，她发现城门外，土地里，插着一把满身铁锈的剑。

“剑？”黎禾发出疑问之声。

百里如彦解释：“此剑名清白，是长夜城守城剑。”

展旬骑马靠近，仔细端详一番，“看着很有来头。”

祝余道：“确实，它背后有一段故事。”

“什么故事？”展旬抬头，一脸好奇。

祝余踹了踹马肚子，继续前行：“倒也没什么。”

“啊？祝大哥！我好奇嘛！”

一旁的百里如彦道：“我来说吧。对了，你们进城要去哪？”

祝余道：“宿龙街。”

“嗯嗯，那我们还能顺一段路。正好同展哥哥和黎姐姐讲讲这个故事。这故事我从小听到大。”

展旬笑道：“你现在才多大？”

百里如彦腼腆一笑。

黎禾将百里如彦的反应尽收眼底，此少年比自己小三四岁，但交际从容，神色腼腆却不碍其应答得当。果然如此年纪能独自闯荡，是有原因的。

她不禁想，自己从未独自在外闯荡。以前有爹爹，现在有祝余与展旬。若是只有自己一人，未必做得有他好。

百里如彦一边骑马前行，一边说道：“长夜城历史悠久，有千年之久历史。在以前天下群雄割据之时，长夜城一直是要塞之地，战乱不止，民不聊生。”

展旬赞叹：“百里小弟，你年纪轻轻，这话却文邹邹的，有点子像谭近墨哈哈！”

“谭——？”

“哦哦，我一个朋友，如今中了京洛城太学堂试呢！”

百里如彦忙地摇手：“谬赞了！我可是比不上的！”

“哈哈！快快！继续你的故事！”

话语间，众人穿过数尺长的通道，正式进入长夜城。黎禾抬头一望，只见灰沉沉一片的阁楼、宅楼、市楼等等，飞檐翘脚，却更显肃穆稳重，甚至还有些张扬。这些楼好似都尽可能地修得高而大，就连一些小铺子、小茶楼都喜两三层。此城街道倒有些济中城街道之态，喜宽大辽阔。

走入此城，黎禾便有一种厚重感。此时的天空是暗沉的，楼房街道是暗沉，就连行人服饰也是暗沉。

她不由看向祝余，难怪祝大哥衣服非黑即灰，原来是这边的风土人情。

祝余对上她的眼神，歪头，露出一丝疑惑。黎禾忙地收回眼神。

一旁的百里如彦开始讲述关于城门之剑“清白”的故事：

“以前的长夜城可没有这风光。多少年来，它一直是惨遭欺负的对象。长夜城成为江湖之城，成为朝廷势力不敢轻易插足之城，便是这清白剑的主人之功。当年长夜城被一个小国占了去，这个小国派了一位城主过来。这城主既是个士大夫，也是个学剑之人。所以江湖上关于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说法不一。有人说他是个文邹邹的文人墨客，有人说他是个豪气爽朗的侠客。但不关怎样的传说里，这个人都是个爱民的好官，也是个修为极高之人。他到任长夜城没多久，这小国就遭遇了灭国之灾。长夜城瞬间又陷入了水生火热。他亲自带领士兵，亲自上阵杀敌，守护长夜城数月。敌人见实在攻克不下，索性直接绕开了长夜城！”

百里如彦越说，眼神里越是充满敬佩，“当时一个大国派来人劝降，城主没答应。后来一个人带着三两人马就来了长夜城，来劝城主与他合作。城主竟然答应了。而他答应合作的这个人，正是后来一统天下的成帝。在天下一统后，长夜城也换来了短暂的安宁和繁华。”

说到此处，百里如彦语气有些低落。

展旬着急问：“那后来呢？”

百里如彦叹息一声，“后来，成帝警觉城主拥兵自重，城主为平息成帝疑心，自尽于城门，将‘清白’剑插入城门。”

“啊？”展旬一惊，“怎么这样……”

“成帝得知后，又悲痛惋惜，于是优待长夜城。长夜城为自保，且因心寒想远离世俗纷争，后来在祝家带领下，渐渐地就成为了一个江湖之城。”

“哎。”展旬也叹息一声，“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这个城主叫什么名字？”

“熊越。”

百里如彦停马，朝着黎禾三人一笑，“今日谢谢哥哥姐姐们帮忙。我家在孟蜢街，百里药铺。欢迎哥哥姐姐们来寻我玩。”

他抱拳鞠躬后，朝着另一条街而去。

黎禾环顾街道上行人，不少人已经暗暗将目光投向祝余。

黎禾道：“我们还是速速找个客栈住下。”

祝余冷声道，“跟我来。”

展旬跟上，好奇询问：“祝大哥，这祝府在哪个方向？我们要去看看吗？”

言一出，展旬即刻察觉到寒气，忙地扯开话题，“这长夜城真有感觉，是吧？禾儿妹妹？”

黎禾点头，“是，肃杀沉冷。”

“对对对！不愧是济中三贤之女！文采斐然！”

黎禾眸光一暗。

展旬尬住，差点想打自己的嘴：展旬，你有毛病吧？

“哈哈，那那啥，那熊城主也太可惜了，哎。”

“不可惜。”祝余开了口。

展旬一愣。

黎禾也道：“确实，对他来说，他守住了长夜城。”

说到这儿，黎禾不由沉眸，心绪波动。当年长夜城的遭遇或许就同谢西城一样，他守住了长夜城，该是多么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