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谣山海 第76章 九幽玄龟

滴答，嘀嗒……一滴滴汁液又从‘九幽木’树干上滴落到‘九幽潭’中，‘九尾狐’牢牢闭上双眼，四下皆为冥蒙之色。

仓洛音若有所思的看着涂山佑，这野蛮人怎得好似突然变聪明了？

她怎么没想到！！

自她记事起，巫师木比便是谷民们心中神一般的存在。他好似无所不能，在他的庇护下‘雾织谷’内一片祥和。谷民们从未受过伤病折磨，整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井然有序，如生活在上神的怀抱中，日子过的无忧无虑。

而唯一突然的转变就是‘雨夜鸟’，它的到来曾让巫师木比在祭祀时就吐了血。而当仓洛音父母被洪水冲走时，她挂在树上，曾看到一片独属于‘雨夜鸟’的羽毛随着阿娘一起飘远。

那时候的她一心求死，只看到桑木炎黎跳进洪流用玄铁短管制住了洪水。而‘雨夜鸟’何时消失，怎样消失的，她并未留意到。

莫非……会与巫师木比有关？

看着再无生命迹象的‘九幽木’，仓洛音心下冒出一个猜想：巫师木比，杀了‘雨夜鸟’。

而阿娘与巫师木比……仓洛音看着宛如老僧入定般护佑着灵蕊的‘九尾狐’，另一个大胆的猜想冒了出来：这灵蕊定于巫师木比……和她阿娘有关，而她阿娘怕也不是什么普通谷民。

那么……看着自‘九尾狐’尾巴缝隙透出的幽幽绿光，再大胆的想一想：阿娘未死！！

思及此，仓洛音突然热泪盈眶，满眼的泪水好似决堤般再也止不住的向下流。此处已然不似在深水，汹涌而出的眼泪转眼便自脸颊滴落到衣襟上。

无论她的猜想是否正确，一颗希望的种子在仓洛音心间迅速发芽壮大。她扭头朝着一旁哑然失声的涂山佑真诚道：“谢谢你。”

涂山佑看着眼前自他说完独自一人脸变了又变的女人，诧异万分：“因……何？谢，吾？”

一旁的鱼季慢悠悠走过来：“因你长的提神醒脑，有助思考。”仓洛音哑然，这深水少主真是……紧跟其后的乌莽虚咳几声，眼睛不安的瞟向鱼季。

现下对方人多势众，怎得少主好似还要找事一般……

而且，乌莽不着痕迹的看向迟颜，此时深水一族多年握有实权的王后，正边战边不住的试探桑木炎黎，一时间竟也没占到多少优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迟颜觉得与她对打的男子眼底竟藏有一丝恨意。仅仅是因为她手里的玄龟甲串？不至于……那恨意隐隐虽浅，但她还是发现了，看着他手中道道金光，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你是何人之子？”

桑木炎黎冷着脸不回答，一把将赤阳弓收到背上，双手虚空成环将一道裹满寒霜的金光复又打向迟颜。快若闪电的金色自半空画出道道残影，迟颜闪避不及胸腹猛然吃痛瞬间五内俱焚，双腿踉跄着向后跌撞了几步，脸上傲然之色骤变。

桑木炎黎却好似在反复求证或试验着什么一般，复将赤阳弓取下。

龟缩在鱼季身边的乌莽，突然接收到王后一个冰冷的眼神，乌莽赶忙将头扭至一边，‘看不见我’这四个字在脑子里不停重复。哪个都惹不起，方才少主就已明令他不可出手相助。

比起高高在上的王后，他更愿意靠近多年相依的少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家都怕的灭族之灾他因孑然一身不用担心。

‘嘭！’乌莽感觉自己脚下站着的地方突然被什么击中般狠狠震了一阵。抬头就见涂山佑一脸凶相看着他们向这边走来。

那条鱼刚刚说什么？

涂山佑手中苍余杖一挥，一道苍绿好似携了千钧之力，带起‘九幽木’上片片枯叶直击鱼季门面：“汝之相才提神！”

鱼季表情不善侧身向旁一躲开，缓缓走到‘九幽谭’边，一副惹了不想管的模样。

‘九幽潭’四周散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龟甲，曾因‘九幽木’滋养，潭水中一直有一群‘九幽玄龟’游来游去。而如今‘九幽木’已死，潭中也再无生命长存。

鱼季弯腰捡起一块小小的龟甲与仓洛音四目相对，‘九幽玄龟’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生长方式，就是随着年岁增长它们会一层层换壳。而不同于其它兽类壳越换越大，它们是越换越小，到最后会蜕变为无形体，长存于七层或深入九幽。

在进入这里前，鱼季看到仓洛音自怀中掉落的‘九幽玄龟甲’串，其中一个龟甲仅如指甲盖大小，他想弄清楚，那是否是当年那个总与他和‘续’抢九幽果的玄龟龟甲。

现在看来，并不是……

捻着手中小巧的龟甲，鱼季轻声朝‘九幽潭’问道：“老龟，你可还在？”

涂山佑举着苍余杖的手一顿，立时嗤笑出声：“汝母于彼处与人争斗，难舍难分，失其仪态。尔乃于此处荒唐……觅龟？”

一道冰蓝自鱼季后脑浮现，他扭头便要与涂山佑动手，只听潭水中一道空旷的声音如同古洞回响：“汝终至……”鱼季忙转身向前，只听那声音继续道：“丫头……”

鱼季向前的脚步一收，这里能称得上‘丫头’两个字的，怕只有凝视着‘九幽木’的仓洛音了……很显然，这不是说他。

“咄！”涂山佑调转身形扬声道：“速速现身！休要隐匿扮作木魅水鬼，作诡异之状，惑乱吾等！”

“竖子，养你何用？！！”一道声音如劈山之斧压过涂山佑的声音猛地向鱼季传来。

涂山佑一惊，握着苍余杖的手一紧，与众人一起回头看向迟颜，只见原本对上桑木炎黎游刃有余的迟颜，此刻正披散着一缕头发，略显狼狈的朝鱼季厉声喊道：“当真如你那父亲一般无用！！”

面对越战越勇突如猛兽出柙的桑木炎黎，迟颜面上强装镇定，内心早已散乱如麻，见鱼季和乌莽并不上前相助，心中恨意萌生。

再看桑木炎黎：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与她交战开始还有些生疏，现在竟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又一道金光不待她思考，自迟颜头顶劈下。仓洛音脸颊微红的看着桑木炎黎，他好似突然变的有些不一样了。

此时的桑木炎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古老而强大的神秘力量。额侧一缕头发不知何时由墨黑悄然转为金色。赤阳弓更是通体铺金，两侧泛起片片寒冰似的龙鳞，自其弓上打出的金光浓郁，好似绕了瑞气直击迟颜头顶。

迟颜五脏皆痛，浑身散落一般动作缓慢，被赤阳弓结结实实砸在头顶上。

“噗……”一口鲜血自迟颜口中喷涌而出，头顶上一道寸宽的鲜血蜿蜒而下。妖艳的脸因着鲜血显得疯癫无比。

紫色华袍坠地铺散开丈许距离，一时间满是狼狈，但头脑却忽的清明：“你！”跌坐在地的迟颜猛地抬头，鲜血自嘴角流淌而下，五指成钩眼神狠厉愤恨道：“你是桑木后人？！”

听着‘桑木’两个字，桑木炎黎眉心凸起，迎步上前。眼中恨意四起瞳孔中尽是锐芒，手中赤阳弓金光流转，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向迟颜打出致命一击。

看着桑木炎黎的反应，迟颜自知躲不过，癫狂道：“战神夫妇竟留有子嗣……哈哈哈，‘箓’！你不也对我有所隐瞒吗？！”

迟颜眼角因恨意迸出的泪光中，一个身影带着冰蓝自她身侧蹿出。

桑木炎黎手中的赤阳弓如镀了寒冰的利刃般重重划到突然横在迟颜身前鱼季的小臂上，金光压着冰蓝一路自小臂深划到其掌心。

鲜血好似喷泉，猛地从鱼季伤口喷溅而出，形成一道道血幕……

“呃啊……！”直抵骨髓的疼痛自手臂一路蔓延到心脏，鱼季脸色苍白紧捏大臂身形不稳。

乌莽赶忙上前一步扶着几乎要跪在地上的鱼季。张着的嘴久久没合上……他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王后如此狼狈，也从未见过少主使出全力竟还是被划骨见髓。

摸了摸自己眉上的疤，乌莽觉得现在也确实不该想到自己已然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仓洛音紧捂着嘴站在一旁，看着鱼季小臂露出的骨髓被血染红，一双眼睛满是惊慌，怎么突然就……

地上的迟颜张口便是一句：“孽障！你……”话一出口，便看到身前背对她的鱼季一道道鲜血好似开闸般自他手指间流到地上……

刺眼的鲜红好似陡然而起的火焰，灼伤了迟颜的双眼，她眼中癫狂之色渐渐被燃尽。他刚刚……竟是替她挡弓。

迟颜嘴唇动了动，强势的声音好似一瞬间失了依托，变得再无出口。四周一下变得安静，鱼季胳膊上的血滴答不停，落在地上竟也变得掷地有声。迟颜高耸的肩膀无力的垂落……

一道鲜红缓缓自血泊中流到迟颜撑在地上的指尖。殷红好似新染的朱砂色浸润在她指甲上：这是她儿子的鲜血……

迟颜忽然有些颤抖，接着越抖越厉害：“你……你因何，你不是最厌恶……你……”

看着紧靠乌莽一身冰蓝环绕的儿子，迟颜嘴唇颤抖轻轻抬起手，却在即将要碰到鱼季被血染红的小臂时，又迅速放下。

他也曾偎在她怀中如幼兽般撒娇讨要蜜果，在许许多多个夜晚她将下巴搁在他头顶为他哼唱过眠谣。

是在何时，他们之间想要再亲近却远比伤害要难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