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胥,我们都听说了,你真要娶那个不男不女的?”
脸上长了一颗痦子的男人推搡着苏少胥的胳膊,尖嘴猴腮的模样,带着八卦的意味。
“呵……受人之托罢了。”
苏少胥紧盯着手里的赌盅,看着满桌压“大”的银子数额,止不住地兴奋。
“想当年,粟玉那张脸简直太普通了……好几次差点儿就演不下去,这人也蠢啊,换了张脸,顺眼多了……”
“就是可惜了,碰又碰不得,但该说不说,就凭那张脸,谁还在乎男女啊,坐在那里就赏心悦目,只是最近看的严,人又疯疯癫癫的……吵得人头都要炸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眯着眼睛,轻嘲道:“呦~我们以为你动真格的了,这么多年来这儿次数可少了,如今倒是可以常来玩玩儿……”
苏少胥拿着赢来的钱财兴冲冲地走了出去:“的确,时候不早了,再晚些怕是出了纰漏……”
烛火摇曳,玉娘静静地坐在室内,满屋的灯光,却照不亮她的脸。
“玉儿!哎呀……怎么像个木头似的坐在那儿,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玉娘淡淡开口。“近些,让我看看你。”
胜利的喜悦还没从脸上褪去,苏少胥拎着钱袋子,悄悄藏在身后,朝着红色的帘子走了过去。
“站在那儿,看着我。”
玉娘慢慢抬头,半张脸还挂着笑,掉落的另外半张脸,就静静地折在鼻梁处,骷髅头上每一根血丝和血管都蠕动着蛆虫,就连牙冠都看得清楚。
“啊!!!”
苏少胥吓得瘫坐在地,连跑的勇气都没有。
“果然,说的话总比行动容易得多。”玉娘缓缓站了起来,逐渐逼近他的脸,看着那张俊美秀气的脸,吓得惨白,她自嘲地笑了笑,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坠了下去,压在那里喘不上气。
“他们说喜欢一个人,就放他自由……我本打算放你自由,可惜……”
她看着苏少胥连滚带爬抱着她的大腿求饶,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可惜我的脸出了问题,需要你的血来祭奠……”玉娘蹲下来,捧着那张哭花的脸,毫不犹豫地扭下他的头颅,锅里煮着她熬制的红豆粥,怀里抱着心上人的头颅。
“说什么喜欢……都是做戏……”手里的木勺翻滚炖出血沫的肉块,左手手掌不紧不慢地抚摸人头浓密的发丝,“你说,我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么?”
她两手举着那颗头,突然松了手,死不瞑目的圆形物体渐渐沉入煮沸的水中,满锅都是漆黑的头发……
“你说得对,像我这样抛弃自己的人格,的确不该同你抢位置。”
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了她颤抖的肩膀,少东家盖上木帘,蹲下来淡定地仰视她。
“也不对……至少你想成为自己,并努力过……而不是像我们一样,永远成为主体的附庸,到了今天这一步,不如将错就错……或许就能找到剥离主体的办法。”
……
“我好像……是很多人的缩影,有温柔、有严厉,千奇百怪……偏偏都不是我。”
玉娘倒在地上,荒草丛里,叶片沙沙响,蛐蛐儿跳到指尖,卧在瘫软的掌心,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模糊地映着满月。
“我记得褚天榆,小的时候靠捡人不要的饼饵度日,一双眼睛倒映在水洼里,亮晶晶的……淘来的破刀头缠上木棍,每次砍柴,柴刀都卡在木头里拔不出来,天黑的时候才拖拽着砍得乱糟糟的木头下山,粗细不一的木头渐渐垒成小房子,但他的运气总是差一点……”
“新年那天,爆竹落进了屋子里,他抱着买木炭买来的酥饼跑回家,满手冻疮,过节的喜悦从高处跌落谷底,他远远瞧见欺天大火,手足无措,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片苍穹,夜幕下烟火缭绕,他是否后悔自己没有勤快些,多扑些雪在上面,可是连绵七日的大雪,又怎么会烧的这般猛烈?”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热乎乎的,烫人掌心。
“他又何其幸运,自己烧得不成型的炭,也能被人买走……师父,呵……我那位满心算计的师父啊,大年夜里带这只无家可归的小狼回家,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一个有家的承诺,轻而易举骗了他的心,要了他的命……”
满月被云层遮住了一半,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云游医师,拖着那条枯草编织的假腿,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
“妖奴司的日子那么难熬,每次做梦……我都会记得那颗跳动的机械心脏,是怎么放进我的胸腔,我都会记得……我给村子带来的灭顶之灾。”
玉娘捂着自己的脸,鲜血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我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杀了真正的粟玉,怎么杀死同类,怎么……爱上少胥,又亲手送他与母亲团聚的……”
“我常常分不清,我到底是谁,谁才是我。”
“药庐里的尸块……戏台上人们的死状……以及如何戏耍仙门,夺人灵力,摧毁鬼界轮回阵式,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让死去的亲人复活……可叹,我连自己的救不了……”
她拼命抓紧自己的头发,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
“那不是你的佩剑么,拔不出么?”
“你究竟想怎样?”
“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要确切的位置,现在就要!”
“你上次见的那个人,不是我这张脸?”
“我见到的每个人,都不是本尊,我要你们的本体,出来见我。”
“别怪我不帮你,我还没资格,与他见面。”
“他有何不同?”
“强者,擅长隐藏自己的野心,那很有挑战性啊,我很好奇。”
“我是乌远镇的少东家,久坐药庐的活菩萨,再远些,也可以说我是那个蠢笨如猪的死人,其余的,我便不知道了。”
“仙门的长老都在找你,你却在这里自甘堕落!”
“喜欢一个人,算哪门子堕落,我想嫁给他,想和他远走高飞,哪怕是个替身,最起码有价值,不是么?”
“哼,我怎么知道!或许……他就是想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吧。”
“我是假的!”褚天榆红着眼睛,双手扣着桌面,下唇咬出了血,“你见到的每一个,都是假的……”
褚天榆夺过酒瓶一饮而尽,似在壮胆。
“这世上,有一种怪物,它样貌丑陋、粗鄙不堪……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恶念,尽管被灭族,如风中柳絮,也总有死灰复燃的时刻。”
“为了永生,它分裂千万个影子,替它抵挡神罚的诅咒,就是我们——‘暗影’,主体控制我们的思想,必要之时取而代之,暗影无面目,记忆共享,有时也会为了强大的力量相互厮杀,我就是一场屠杀中,侥幸存活的那一个。”
褚天榆回想着,自嘲道:“褴褛的衣衫只得勉强遮住没有五官的脸,筋脉寸断,很快就会被其他暗影吞噬,南空山河边,有人抓住了我的脚,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浑身是血,求我这个陌生人,救他的弟弟。”
“我对他说,‘你把脸给我,我就去救你弟弟’,我们都太傻了,天真的以为可以逆天改命,有了脸,我渐渐觉得……我与其它暗影不一样,我可以是个独立的个体,谁愿意要这苦难的命格!”
那时的烛火晦暗,村子里早早熄了灯,他哄着弟弟熟睡,听见院子里有人在争执。
男人在地上踱步,唉声叹气,指责道:“不是把他卖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妇人紧握袖子,尾调带了些许水汽:“还不是你好赌,家也败光了,趁我病重,沦落到卖孩子!我不管,这孩子既然回来了,我明日便带着他们兄弟二人,回潭州老家,就算是死,我们娘仨也要死在一块儿!”
他静静地倚靠着灰扑扑的木门,用身体挡着灌风的门缝,端着一瓢凉水草草果腹,水中涟漪映着他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
妇人擦着泪,忙将他推进屋,嘘寒问暖:“你这孩子,当心染了风寒,半夜的风专钻人骨头缝儿,不怕落下病根?”
“娘,我饿。”
妇人先是一愣,结巴道:“哎、哎!娘这儿还有半个馍,你吃,吃啊……”
“娘,你爱我们么?”
“傻孩子……”妇人止不住地流泪,“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爱你们。”
他还记得,当时他说了句难忘的话:“那就成倍地去爱弟弟吧,带着他那一份。”
“哪儿来的臭乞丐,我家包子不二价,买不起就别凑上来,滚滚滚!”
“欸?我说话装听不见是吧?滚!”
一双手稳稳接住被推开的宝儿,褚天榆半蹲在地上安慰她,解释道:“对不起,我刚去抗袋子没瞧见宝儿,孩子只是太饿了,您说多少钱,我买……我买……”
包子铺老板看着他怀里歪着头,手指僵硬,面容抽搐的宝儿,深深叹了口气,嗓音也低了下来:“都抓脏了,我不要了!”
包着黄纸的肉包子塞到孩子手里,宝儿直接递给了他:“吃……哥哥,吃……”
褚天榆抱着她,一瞬间热泪夺眶而出,他把脸埋进衣袖擦干净眼泪:“乖,哥哥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这病除非有名医,否则神仙也难救。”包子铺老板又另外拿了两个包子递给他。
“这算我买的。”褚天榆掏出铜钱,在衣角擦拭干净,放在铺面上。
柳树下,他们坐在被太阳晒热的石头上。
“宝儿吃热乎的,这个脏的给哥哥。”他刚拨开纸的一角,发现包子表面光滑,夹着一张纸条。
“就凭这张纸,去武修府寻刘御医,给你妹妹治病去吧。”
褚天榆回眸,看见那人笑着向他挥手,登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可惜,我没等到那一天。”
“因为在那一天,你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而宝儿,也死在了暴乱中。”
……
“上古时代的诅咒,就像刻在我们骨血里一样,身为暗影,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主体抵挡一切伤害,生,就意味着死。”
褚天榆不忍回想:“一切都太巧合了,这张脸牵扯出太多人,太多故事,像是精心安排的剧本,每个人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往心口扎刀。”
“上次的火焚让我看到了新生,我不甘心只做替死鬼。”
“当我拥有那张脸的时候,我以为我做到了,作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我没想到,这张脸,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我才明白,为什么暗影可以无条件替主体死,因为,我们的一切精神力,都会被这张脸剥夺,很多时候,主体掌控躯壳的时间,比我们还长。”
“从未有过,暗影互相吞噬的先例。你们竟敢私藏讯息!原来,有反心的,不止我一个。”
“另外……我想和你赌一把,赢了我就放走所有人……输了,我要你的舌头。”
褚天榆托腮看着他,仿佛确定自己一定会答应这个要求。
宋盏诚端起杯中酒,抿了一口,威士忌的烈与桃子的清甜,令人闻之欲醉。
“我手里有十张牌,四张牌为雷,分别是大小王牌、黑桃K、红桃3,大王牌可以选择裁掉自己的一张牌,抽中小王可以拿走对方一张首牌,抽中黑桃K则吃掉对方大小王牌,出现红桃3则先手出牌,有权抽走对方一张牌,按照2、3、4……正序比大小,最终剩下的一张大王牌在谁的手里,谁就赢了。”
除四张牌外,剩下六张牌是随机数。
“倘若最后没有王牌呢?”
“那……两个人的舌头都拔掉。”
二人面对面坐着,他的手里除黑桃K和小王牌,其余三张分别为:红桃10、梅花Q、黑桃2。
“很容易的。”褚天榆率先出了一张大王牌,眼眸弯弯,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凝在唇畔。
按照规则必须出牌,宋盏诚出了一张黑桃K,抵消了这张大王牌,不能取代出牌顺序。
褚天榆出了一张梅花6,宋盏诚跟了红桃10。
按照数值大小,宋盏诚先出。
亮出黑桃2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红桃三压在上面,空气突然安静,褚天榆抽走了梅花Q。
如今他手里只剩一张小王。
“我……赢了?”
褚天榆手里有三张牌,但他突然裁掉了两张,留下一张大王牌放在了上面。
一张大王牌可以裁剪一张牌,两张大王牌……
“你耍诈!”
“我从未说过只有一副牌呀。”
一山不容二虎,两张王牌按顺序比较,褚天榆胜。
另一边,乌远镇外。
水蓝色的幻形法术缠绕周身,鹿头马身的飞廉跃跃欲试,醒来的爷爷掌心凝力,将他包围。
褐色的土墙拦截他的退路,谢二叔苏醒记忆,在一旁协助。
“哎,你们还是不明白……自己差在哪儿。”
褚满满打了个响指,飞廉眸光闪烁,竟拜倒在他脚下,土墙“咻”地长出小短腿,嘿咻嘿咻挪到一边站岗。
“这里是我的地盘。”褚满满走向祭祀台,幽幽道,“这里的法则我说了算。”
鬼火攒动,乌远镇所有NPC,也就是死去的亡灵纷纷飘出,在万丈霞光下迈入转生门。
“仙门甚至不给他们申辩的机会。”褚满满将自身灵力汇聚在此,几度露出原形,“刚开始异化的时候,他们还保留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到处厮杀,有些魂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杀死了自己的亲人……”
“枉死的人烙印上了仙门的印记,就不能在鬼界转生,我偏要撕开口子,逆天而行。”
雨似乎下的大些,宋盏诚清晰地看到了丝丝细雨落在他颈侧雨水凝结成珠。
疲惫的身体快要被吸干灵力,一道鬼魅的身影悄然攀住后脑,脖颈湿得慌,不是雨,而是满满的冷汗。
宋盏诚清楚的感觉到满满在发抖,一双眼瞳迷离,似在强忍着什么。
“狡兔三窟,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贪婪的巨爪抽离他的魂魄,嗓音沙哑。
名为狡目的怪物只有一只红色的大眼,身上坚硬的鳞甲犹如水泥钢筋浇筑而成,背部长着玄色双翅,散发着五彩琉璃的光泽。
褚满满明显坚持不住,腿部打晃,手里的光芒不减反增,狡目张开血盆大口妄图将他吞食腹中。
宋盏诚猛虎扑食般冲了上去,铁头撞击狡目的肚子,说来奇怪,这家伙的肚子异常柔软,竟真的被撞翻,捂着肚子直哼哼。
“小姑娘想杀我,那就给她一次机会吧。”褚满满收了力,一把揪住宋盏诚的脖领,凑到耳边低声道,“你会感谢我的。”
感谢什么?
不杀之恩?
宋盏诚默默掏兜,把灵根攥紧,又怕被捏死,松了几分力气。
“少胥……你又去赌了?”玉娘握着宋盏诚的手,哭诉着,“这次赌什么呀,我陪你玩儿好么,别跟他们出去混了好么?”
“我……”宋盏诚刚想反驳自己不是,但看她神志不清的样子,便安慰道,“我不赌。”
“不赌好……”她被宋盏诚扶着,眼睛一直看着土地,“以前有个人也和你一样,拿喜欢的人做赌注,有人说啊,要真心喜欢,万万不能当个玩意儿,随手输给别人的,我就说啊,人有手有脚,遇到这样的人,跑都来不及。”
“然后那人就说,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就是穿心烂肠的毒药,他会打断你的腿,让你跑不出去,掰断你的胳膊,让你爬不出去,舌头最软,却句句都割人血肉,疼到骨头缝儿里,人心摸不到,总是变来变去的……”
这时田麦月走了过来,玉娘忽然眼前一亮。
“姐姐?姐姐帮帮我……”她忽然变得像个故障的机器,红肿着眼睛,“冬朗又出去杀人了……他明明说想安定下来,同我好好过日子的……他说他不在乎我的身份,但是他好在乎这张脸,你帮我补补妆好么,不要让他看见……它快烂了……我好疼,好想把它撕下来……但冬朗说,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我是谁……又算作谁呢?”
玉娘脱力晕了过去,忽然一阵风推开了二人,将晕倒的玉娘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的,我知道。”少东家冷冷道:“二位,随我来吧。”
……
“我知道村子后面有穿山的地道……大家都跟我来!”
宝儿掀开地瓜窖,点了一盏灯试探氧气,顺着梯子爬下来,里面黑黢黢的,只有她持灯上前,她抚摸着冰冷的墙壁,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地道……我怎么不知道?”
谢二叔跟在后面,对地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宝儿眼神坚定:“是那场瘟疫,天榆哥哥为了保护我们……熬了几个大夜,铲子坏了,又徒手挖了很久……”
“我知道,他杀了很多人,甚至是疯了……想把乌远镇变成人间炼狱,吸食活人精血,骗来这么多无辜的人,直接或间接成为了刽子手。”
宝儿回身,将灯放在谢二叔手里,言辞真切:
“诸位,但天榆哥哥并非十恶不赦,他也曾是个充满善意的人……因遭歹人利用,也是为了村民、百兽!纵有万般错处,也与我脱不了干系,我要回去找他,不能让他出去害人……至少,他还愿意听一听我的诉求,如果不能阻止灾难的发生,我便……与他同归于尽!多活的这十年,是我偷来的……这次,请让我将活下去的机会交还给诸位……”
……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褚满满转过身,那件经过缝缝补补的衣服却自带独有的贵气。
上官冬朗挪开木制推车,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垂眸道:“跟我走吧,或许我们都应该为自己活一次。”
“为自己?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是太讽刺了……”他不可控制地吼道,“我的一辈子被你毁了!”
“他们死了,连具全尸都没有,那帮人放火烧山,却有人歌功颂德。”
“我用他们的血,复活了那群无辜的老百姓,这才算扯平。”
方才被抽离魂魄的眩晕感还在,褚满满轻哼一声,信誓旦旦地走下台阶,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攥紧。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冷若寒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人类的身体既然毁了,修妖有什么不好?”
“我想起大家在甜水村的日子,大一起过花灯节,一起唱歌,去山上采菌子,天榆哥哥会背着我下山,摘漂亮的野花,姐姐熬了甜羹等在村子的榆树下等我们回家……”
“即便我当时并不健全,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一直在我心里,甜水村那场屠杀难道还不够惨烈么?为什么还要伤害这些无辜的人?”
“天榆哥哥,停手吧!”
宝儿扑上去抱住褚天榆的腰,做了必死的准备。
“让开,溃散的灵力会让你万劫不复的!”
“天榆哥哥,回头吧!”
“好。”褚天榆放下手,轻拍她的肩膀,“我答应你。”
“真的……啊……”
宝儿被揪住脖领,丢到一旁的井边。
褚天榆冷着脸,方才的温柔像是逢场作戏。
“宋盏诚,我不认为我会一直输下去……我、要、赢!”
“不好,宝儿!”
“你在做什么?回来!”
“天榆哥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知道,你为了我付出了太多常人无法接受的事,想要证明一个人的存在,不是制造更多的杀戮,而是坦率地正视自己……对不起,我不能成为那个证明你存在过的那个人,天榆哥哥,原本就是很善良的人啊……”
“我不能以复活者的身份出结界,这对他们不公平,对哥哥你也不公平……但我永远记得……你曾经的善良……永别了……”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如果她醒不过来,或者醒来的时间迟一点就好了……”
“宋盏诚,看清你眼前的这张脸,它充满了算计、欺骗与破坏,我等着你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可以有很多机会重头来过,你还犹豫什么?”褚满满拽着他的衣领,平静如水,“妖奴司的命令,你一定会杀我的。”
“你是我养大的……”上官冬朗几欲动手,却又狠不下心,“抱歉……只有妖奴司能帮我找回未婚妻,只有他们才能助我东山再起,……我不得不牺牲你。”
上千根钢钉破空而出,一根食指长的钉子扎进褚天榆胳膊,将他死死钉在墙上,袋子里的百家铜钱散落一地,染上毒血。
“昨夜,先夫人托梦与我……想给你带个话。”褚天榆按着上官冬朗的肩膀,二人平视,却眼含热泪,“‘勿失本心’,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呆子。”
上官冬朗哭红了眼,像一匹被抛弃的孤狼,泪水连成线,在脏兮兮的脸上格外清晰。
“终于等到你说实话的这一天。”褚满满勾出一抹邪笑,猛地推开上官冬朗,有预谋地用大脑撞击钢钉,带着笑意。
曾听闻难过到极点,人会说不出话,那个词叫——悲。
“这是什么怪物?!”
“你胡说!根本没有同类相食的先例!”
“油尽灯枯,你的脸皮归我了……”
“你也配?我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我不甘心!”
“臭小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不信你去刨开一处荒坟,那里一定有新的暗影……”
“我的脸……啊——”
铁钩穿透琵琶骨,将褚天榆高高吊起,中毒的身体失去了反抗能力,抛入邪雨池中。
咕嘟冒泡的邪雨池加了猛料,半个身体刚没过,便只剩骨架,上官东朗狼狈地匍匐着,手里的灵力却再也施展不出。
“我……我的——桁儿!”
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看着铁钩没入邪雨池,最后只捞出一摊骨架。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妖奴司的一次刺客诛杀令。”
“消灭任务目标,同时,杀死所有同僚。”
“那天我们都下了狠手,都以为对方被处决了,结果误打误撞,进了同一个牢房。”
“他看我的眼睛,让我明确一件事,他认识我,或者……他认识一个和我很像的人。”
“我的字是他教的,但字迹却不一样,直到后来……我看到了先夫人的笔记,真是位奇女子。”
“我过的就是看人脸色讨生活的日子。”褚天榆回忆往昔,“尊严与我而言还没有一顿饭实在,非说纯粹,也只是纯粹的靠利用他人来得到我想要的。”
“他这个人,最在乎尊严面子。”上官冬朗握着手里的伤口,“第一次见面,他的眼神执拗、坚韧、不服输,深深刻在我的心里,仿佛真的和我记忆里的人重叠在一起。”
“有一次任务,他被人打断了三根肋骨,胳膊也脱臼了,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但我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一个肉包子给人下跪。”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别晾着我……”
“哼,我可不像你,逢鬼就打,见人就咬。”
……
“不是说妖死后,藏在内丹精元里的东西都会出现吗?”黑袍女子握拳,咬牙切齿,“我们被他耍了!”
“宁他长生不灭,我也要他痛千次万次。”面纱下的女子轻咬朱唇,手指深深陷在掌心,“总有办法彻底摧毁这业障!”
“副使大人,那厮浸了邪雨,即便有通天之能,占了他人身躯,也会终身残废,灵力积压不得出,最终筋脉寸断,如爆体的鲸鱼一般。”
“怕就怕,他真的习得化人为妖的秘法……另辟蹊径,那就难办了。”
“您忘了,妖奴司……便是缉拿妖奴得名的,做了妖怪,只怕生不如死。”
围攻甜水村的各方势力纷纷撤离,被控制的生灵逐渐恢复如初,捆缚住他的藤蔓松开了他的胳膊,周遭没有任何魂魄的迹象。
宝儿抱着咸鱼抱枕哭着跑到褚满满的尸体前,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我都想起来了……”宝儿痛得喘不上气,那个把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算计在内,只为让怨灵安息的少年,那个豁出命保护她,疼爱她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他火烧你的时候,你该有多疼啊……”
“我和棕熊、老鹰、紫貂把你的带回家的时候,你还能说话呢,你说……你想回家,想家里的饭……说好要一起过灯花节,还特意学做了糖人……”
“我在你的屋子里都看到了,你答应我的,会动的灯笼,甜甜的糖人,漂亮的蚂蚱……你别走……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宋盏诚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他还在,只是有点飘。”
“我靠!你他喵的为了未婚妻,不得不牺牲,我丢,我拿你当兄弟,你是真踹我呀!”后台的褚满满一边按着电子木鱼,一边吐槽。
荒野坟茔中,萤火攒动。
榆树钱纷纷飘落,盖住盛放的赤色异花。
“哇啊啊啊……”
一处野坟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宋盏诚拿来三炷香拜了拜,哭声越来越微弱,他徒手刨开坟土,棺材里一具亡故多日的女尸竟产下遗腹子。
“棺材子?”
宋盏诚将孩子抱出荒坟,默默藏在怀里,荒郊野外的雾气都是蓝色的,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阴霾中……
“哎,还有二叔呢,二叔陪着你,壮大乌远镇!”
“老头子我也算一个,身为仙门长老,这十年……我一直看在眼里。”爷爷背着手,抬头瞧着化成吊坠的坛子精,悉心捡了起来,轻轻擦拭灰尘,“臭小子,装精明。”
“人啊,缺什么才会拼命执着什么。”宋盏诚抓住飘落的香述玉兰,捏在指间,“既然要重来,可不能再养残了。”
“我来!让这臭小子长长记性,他二叔,是个帅气逼人的仙门长老!”
“那我……可就是百事通的掌门爷爷了。”
轮到宋盏诚,他仰面朝天,笑意温暖:“他哥哥,是武修府一顶一的大厨!”
“新的暗影出现了,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忽然一个铁桶似的人影从众人身边掠过,夺走了谢二叔怀里的孩子,众人的笑容还僵在嘴角,定睛一看,那厮早已逃之夭夭。
宋盏诚反应过来穷追不舍,眼看着抓住那人的胳膊,却只是拽掉了那人的裤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