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惰说过我会失忆……?”妒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它的语气不是试探或突然的发现,而是带着一种逐渐清晰的、冰冷的笃定。仿佛一块拼图咔哒一声落回了它本该在的位置。
难道惰早就预料到了他如今的状况?这种被预判、甚至可能被某种无形之手安排的感觉,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欲,”妒猛地伸手,一把拉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欲的手臂,力道不自觉地有些重,“惰在哪?”
“~?”欲被他拉住,停下脚步,狐狸眼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意外于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或许是因为过去实在太熟悉,他轻而易举就从妒那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捕捉到了一丝被极力压抑的急切。
欲的脸上瞬间又挂起了那种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他轻轻挣开妒的手,好整以暇地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头上那顶略显古朴的绅士帽帽檐,然后优雅地行了一个略显夸张的礼。
“哎呀呀,我亲爱的老同事~”他的声音黏腻拖长,带着半真半假的玩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逗,“如你所知~我‘欲’本质上,可是个商人呐~所以,你准备用什么样的‘代价’,来赎买这条你想要的信息呢?”
他的话狡猾极了。“赎买”这个词,对于一个刚刚回归、身无分文且记忆全无的妒来说,几乎等同于逼他签下一张空头支票,除了“赊账”似乎别无他法。
然而,这充满算计的话语,却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妒身体里某种深埋的本能。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妒的脸上毫无征兆地绽开一个笑容。嘴角裂开的弧度,眼底闪烁的冷光,竟与欲平时那种不怀好意的笑有着惊人的相似,却更添几分冰冷的锐利。
“呵,”妒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敢和我谈生意?欲,你下次交易,不赚,必赔。”
这话听起来毫无实际攻击力,简直像一句幼稚的诅咒或玩笑。
可偏偏就是这句话,像精准地踩中了欲的尾巴尖!
刚才还游刃有余、等着看对方窘迫的欲,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用手里的精致手杖狠狠敲了三下地面,发出清脆又带着怒气的“叩叩叩”声。
“你——!”他瞪了妒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恼怒、不服气,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忌惮。最终,他像是彻底败下阵来,又像是懒得再跟这个“失了忆还这么讨厌”的家伙计较,极其不情愿地一甩手杖。
“哼!跟我来!”他转身,脚步踩得咚咚响,明显带着情绪,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带路。
直觉告诉妒,欲绝对带着他在城堡错综复杂的走廊里绕了好几个不必要的圈子,像是在进行无声的抗议。但所幸,最终他们还是停在了一扇看起来低调却厚重的门前——惰的居所。
欲不情不愿地冲着门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可刚迈出两步,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回头,盯着妒,语气有点怪异地问:“……喂,你怎么不顺便问问我的房间在哪?” 那表情竟隐隐有点……期待?
妒看着他那副样子,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以中心王座厅为轴,你和惰的房间,呈镜像对称分布。”
话一出口,连妒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空空如也的记忆库,是怎么支撑他如此精确地说出这种话的?
而欲的反应则更为明显。他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难辨。他盯着妒看了好几秒,才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扭过头,用一种混合了嘀咕和莫名情绪的语调小声抱怨:
“骗人……还说什么都没想起来~”
那潜台词几乎明晃晃地写在空气里:你明明就是想起了关于我的事情!
说完这句,他像是终于满意了,又或许是自己脑补了什么,离开的步伐竟然重新恢复了那种惯有的、略带轻快的节奏,手杖点地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气呼呼了。
妒站在原地,看着欲消失在走廊拐角,又看了看眼前惰的房门,眉头缓缓蹙起。
空的记忆,熟稔的本能,预料到他失忆的惰,反应奇怪的欲……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算了,迟早的事。妒这么想着,抬手轻轻敲门。
“惰,我是妒。”
妒站在那扇低调厚重的门前,轻轻敲了三下。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扉无声地向内滑开,仿佛早就等待着这一刻。
门内涌出的不再是走廊那般的晦暗,而是某种更为极致的、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拥有实体,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光线,连门外那本就阴暗的走廊相比之下都显得明亮温暖了几分。
妒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以为惰是否正在沉睡,或是房间本就如此。
就在这时,惰那标志性的、慵懒而黏腻的声音从那片深邃的黑暗深处传来,听不出具体方位,仿佛无处不在:
“进来。”
这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倦怠,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与欲那种总是裹着糖衣的调子截然不同。
妒没有犹豫,压下心中的疑虑,迈步跨过了门槛。他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这语气……公事公办,甚至有点懒得搭理。难道过去我和惰的关系并不熟络?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踏空感!
极其突兀的、毫无预兆的踏空感猛地攫住了他!
不,用“踏空”来形容都太过轻微。更像是脚下的“地面”这个概念被瞬间抽离!他整个人骤然失重,向着下方——或者说,根本无从分辨方向的——无尽黑暗之中急速下坠!
这房间内部根本没有任何地板或支点,它本身就是一个充斥着无边黑暗的垂直深渊!身后那扇门透进来的、来自走廊的微弱光芒,此刻成了唯一的光源,却也在他坠入黑暗的同时,随着门扉的缓缓闭合而迅速收窄,最终彻底消失。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失重。
上下左右前后的概念全部失效。他像是被抛入了宇宙的真空,又像是沉入了最深的海沟,强烈的窒息感和虚无感疯狂涌上,几乎要将他逼晕。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片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吞噬时——
……!
下方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的轮廓在极致的黑中难以分辨,只能看到那是一只竖瞳,瞳孔中泛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微光,如同深渊本身投来的凝视。
紧接着,妒感觉到下坠之势猛地一滞!仿佛坠落在了一层极具韧性且粘稠无比的“表面”上。
那触感怪异极了,像是跪坐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覆盖着厚厚粘液的皮肤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这“生物”的“皮肤”便包裹住他,随即以一种更加迅猛、几乎让人头晕目眩的速度,托着他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游动”起来!风声(或许是错觉)在他耳边呼啸,粘腻的触感紧贴着他的身体。
这体验太过诡异和骇人,妒猛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他在心中飞速地默数:
一、二、三、四、五!
当他数到五,猛地睁开眼时——
所有的下坠感、粘腻感、呼啸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冰凉的石凳上,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变得干净整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下坠和粘液只是一场幻觉。
他面前是一张同样材质的石板桌,桌对面,坐着那个带着眼镜、头发软塌、一脸倦怠的“惰”。
场景转换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真实,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黑海深渊只是一段被精准剪辑掉的胶片,而他现在直接跳转到了会面的正式场合。这根本不像幻觉,更像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时空穿梭或空间置换。
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妒略显苍白的脸,似乎对他刚才的经历毫不意外,只是用那黏腻的嗓音慢吞吞地开口:
“说吧。找我什么事。”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下马威,只是他惰大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迎客”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