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在一声并不存在于现实、却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的刺耳弦音中,猛然惊醒。
那声音,仿佛是他那把贝斯上最粗的E弦,在命运无形的巨手下被绷紧到了极致,最终因为不堪重负所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余韵不是温暖的共鸣,而是撕裂般的疼痛与万籁俱寂的死寂。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那间堆满乐谱与空泡面盒,充满了生活气息与轻微霉味的地下室。也没有窗外那座狂欢之城透过厚重窗帘缝隙渗入的、扰人的霓虹光污染。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纯白。
天花板是白的,墙壁是白的,身下这张窄小、坚硬,铺着浆洗得发硬床单的铁架床是白的。连空气,都仿佛被漂白过,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剩下冰冷的、属于消毒水和某种金属的气味。
这白色太纯粹,太具有压迫感,仿佛要吞噬掉所有其他的色彩,乃至声音。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边,指尖习惯性地寻找那片温润的、边缘被他摩挲得光滑无比的贝斯拨片。那是他的护身符,是他与过往那个混乱却真实世界的微弱连接。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冷、光滑、毫无生命感的金属床沿。
“滋……检测到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恢复链接。”
一个绝对冷静,没有丝毫情感起伏,甚至听不出性别年龄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如同直接在神经上刻印。
“玩家林羡,身份确认。欢迎来到‘镜域’。你的个人直播间已强制开启,编号7348。初始天赋抽取中……”
玩家?镜域?直播间?
一连串荒谬而陌生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现实感,狠狠砸在他的意识里。短暂的茫然后,濒死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咆哮着冲回他的脑海——
失控的、打着旋冲上人行道的重型货车,刺眼到令人晕眩、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车灯光芒,整个世界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与剧烈的撞击中倾斜、破碎、剥离……以及最后,占据他全部视野的,是一面巨大无比、仿佛囊括了整个夜空、正在无声无息地碎裂的镜子。那镜子的碎片并非坠落,而是向内坍缩,将他连同周围的一切都吞噬了进去。
所以,他没死?还是说……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一个被称为“镜域”的……巨大囚笼,或者说游戏场?
思绪电转间,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天赋抽取完毕。绑定天赋:‘掠夺’(S级)。祝你好运。”
S级?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一股微弱而奇异的力量感,如同初生的藤蔓,开始在他体内悄然扎根、蔓延。但没等林羡仔细体会这所谓S级天赋的具体信息,更纷乱的干扰便接踵而至。
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字符,如同受到惊扰的电子蜂群,开始在他视野的边缘,主要是左右两侧区域,疯狂地滚动起来。
【新面孔?哇塞这颜值!是哪个娱乐公司推出的新人偶像吗?这脸我能舔一年!】
【啧,空有一张好皮囊罢了,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手腕还没我粗,不像能打的样子。】
【赌一根高等文明产的能量棒,活不过第一个副本。系统初始评级F,默认炮灰罢了。】
【 1,这种靠脸上位的小白脸我见多了,死得最快,往往第一个就成了怪物的点心。】
弹幕。真的是直播。而且观众……似乎来自各种各样的地方,言语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将他们视为娱乐消遣的漠然。
林羡眨了眨眼,长时间的黑暗与寂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恶意审视的、喧嚣而陌生的世界。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身体有些虚弱,像是经历了一场持续数日的高烧,肌肉带着一种绵软无力的酸胀感,但核心的意识却异常清晰,甚至因为这种极致的环境刺激,而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敏锐。
他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坐起来,纯白的、粗糙的病号服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房间没有门,只有对面的一面墙壁无声无息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外面同样纯白、仿佛无限延伸的走廊,以及隐约传来的、属于许多人的嘈杂声响——压抑的哭泣、失控的咆哮、以及试图维持秩序的、色厉内荏的厉喝。
混乱,恐惧,绝望……这些情绪交织成一首刺耳的交响曲,从门外涌来。
林羡赤着脚,踩在冰凉得如同冰块的地板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走了出去。
走廊大厅,比他想象的更加宽敞,也更加光怪陆离。几十个形态各异的人挤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微缩的、绝望的宇宙。
面前的玩家有人类,男女老少皆有;也有皮肤呈现深海般湛蓝、额头生着细小犄角的类人种族;甚至还有一个瞳孔如同复眼昆虫、不断转动着观察四周的瘦高身影。恐慌如同最具传染性的瘟疫,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恐惧、茫然和歇斯底里。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男人,正挥舞着砂锅大的拳头,试图让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他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个穿着华丽蓬蓬裙、扎着精心打理的双马尾、脸上妆容精致的女孩,则带着职业化的、甜得发腻的笑容,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不停地说着什么,她的身边,隐约有虚拟的礼物特效和爱心图案在不断闪烁、升起。一个戴着金丝眼镜、一边镜片却已经碎裂的男人,则抱着头蹲在角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念念有词。
林羡默默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冷静的观察者。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张张因为绝望或疯狂而扭曲的面孔,如同扫描仪一般,收集着信息,评估着潜在的危险与合作对象。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最安静的,仿佛与整个喧嚣世界隔绝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很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五,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剪裁合体、材质特殊、似乎兼具防护与灵活性的黑色作战服,与周围纯白到刺眼的环境和恐慌失措的人群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他抱着臂,微阖着眼,冷硬的五官如同经过最精密计算后雕琢出的冰雕,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也透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一种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屏障感,以他为中心,向外弥漫,将所有的喧嚣与混乱都隔绝在外。
他似乎独立于这个空间,又仿佛才是这里唯一稳定的基石。
似乎察觉到林羡那过于长久、过于专注的注视,他倏地睁开了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是一双……林羡从未见过的眼睛。颜色是近乎金属的、冷感的灰色,深邃得如同两口吞没了所有光线的深井,又仿佛蕴藏着无尽流动的、冰冷的数据流。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温度,只有纯粹的、绝对的冷静与……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
林羡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不是源于恐惧,而是一种遇到同类,或者说,遇到某种超越常理的“异常”存在的直觉。他率先移开了视线,这并非退缩,而是出于一种谨慎——在情况未明时,过早地引起这种人物的过分关注,并非明智之举。
他低下头,对着空中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不断闪烁滚动的弹幕,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然后,他抬起右手,用拇指指腹,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食指的指节,仿佛那里真的架着一把无形的贝斯,而他正在调试着琴弦的松紧,准备为这荒诞的处境,演奏一首即兴的、或许无人能懂,却注定癫狂的前奏。
也就在这时,走廊上所有的广播,同时响起了一个毫无波动的电子音,清晰地、强制性地传入每个人的脑海,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规则公布:本次副本‘疯人院真人秀’。
1、 你们的身份是病人,‘精神值’即为你们的生命条。归零者,异变。
2、 每日将进行全民票选,选出‘最正常的病人’。
3、 票数最低者,将被判定为‘异变’,并由系统即时清除。
4、 直播热度将直接影响你们的生存资源与评价。
5.在之后的七天时间里,请拼尽全力存活。
祝各位……演出愉快。】
规则落下的瞬间,大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随即,是更剧烈、更绝望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情绪宣泄!
“正常?在这他妈的鬼地方怎么正常?!谁定的规则!出来!”
“清除?是……是会死吗?魂飞魄散的那种?我不要!放我回去!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
“投票?谁投?是那些看直播的家伙吗?我们是他们取乐的玩具吗?!”
在一片混乱的声浪中,那个蓬蓬裙女孩——她之前对着空气自称“糖纸”——猛地跳上了一张散落的椅子,声音通过某种扩音道具传遍了整个大厅,带着刻意营造的、与她眼底一丝慌乱完全不符的甜美与活力:
“家人们!宝贝们!听到规则了吗?投票权在你们手里!我是你们最爱的糖纸!支持我当选‘最正常’,相信我,我能带领大家活下去!等我出去给你们跳最新学的宅舞!打赏刷起来,爱你们哟!笔芯!”
她周围那股无形的能量场似乎因为她的呼喊而更加浓郁了,虚拟的礼物特效和打赏提示几乎将她淹没,让她在这一片灰败的绝望中,显得格外耀眼。
林羡看着她卖力的、试图将自身魅力转化为生存资本的表演,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依旧沉默、仿佛连这决定生死的规则都与他无关的黑衣男人。
“表演……正常?”他低声自语,榛褐色的桃花眼里,那点兴味如同被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了更深沉、更幽暗的涟漪,“那么,最精彩的演出,往往始于最彻底的……‘疯狂’。”
他抬起头,不再倚靠墙壁,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般,走向一旁空无一物的、光滑的白色墙面。他微微侧头,将右耳贴了上去,神情专注而迷醉,仿佛在聆听一场盛大的、常人无法感知的交响乐。
“医生,”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嘈杂背景音的清晰度,传入附近几个玩家的耳中,“这面墙在唱歌,你听到了吗?是安魂曲……还是,”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镇魂曲?”
他转过头,看向那几个被他吸引注意力、脸上写满惊疑不定的玩家,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却又因为与环境的极端违和而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
【弹幕:……?】
【弹幕:这新人怎么回事?剧情刚开始就真疯了?】
【弹幕:不对!他在装疯!绝对是!这种反差感,有意思!关注了!】
【弹幕:屁的有意思,哗众取宠的小丑,等着第一个被投出去吧!】
角落里的沈鸷,目光再次落在林羡身上,那数据灰色的、冰冷如同机械的瞳孔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如同绝对平静的湖面下,悄然游过的一尾深水之鱼,无声无息。
疯人院的真人秀,帷幕已彻底拉开。而林羡的“独奏”,也按下了第一个诡异而危险的音符。
大家好呀,开新文啦[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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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纯白牢笼与无声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