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轻飘飘的【出院证明】被闻悸语收好的瞬间,办公室内凝滞的空气仿佛松动了一瞬。然而,预想中天旋地转、直接回归的景象并未出现。四周依旧是被符光照亮的、布满战斗痕迹的破败房间,只有那具焦黑的骷髅碎骨证明着威胁的暂时解除。
“呃……这就算完了?”贺松卿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闻悸语,深青色的眼眸里带着疑惑,“我们怎么‘出院’?拿着这证明去门口打卡?”他试图用玩笑掩饰那一丝不安——毕竟,这鬼地方从不按常理出牌。
闻悸语没有立刻回答。他苍白着脸,微微阖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指尖无意识地在刚才擦拭过血迹的唇边轻轻按了一下,那一点残留的殷红在他过于白皙的肤色映衬下,显得有些刺眼。片刻后,他睁开眼,金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凝重。
“证明是钥匙,但‘门’还没出现。”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带着力竭后的疲惫,“或者说,‘它’还在犹豫,是否要放我们离开。”
“‘它’?那个主神?还是这鬼医院本身?”贺松卿追问,同时下意识地朝闻悸语靠近了一步。空气中那股甜腻腥臭的气味似乎又浓郁了些,隐隐夹杂着一种焦躁不安的能量波动。
“都是。”闻悸语言简意赅。他支撑着站起身,动作比起平时明显迟缓了一些,目光扫过房间,“我们在它的‘领域’里,达成了离开的条件,但领域的核心……似乎不太情愿。”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办公室角落的阴影突然开始不自然地蠕动起来,如同活物。那些散落一地的文件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着,纸张上模糊的字迹开始扭曲、变形,像是要挣脱纸面的束缚。墙壁上原本干涸的污渍颜色开始加深,缓缓流淌,散发出更浓烈的恶意。
一种被窥视、被锁定的感觉骤然降临,比之前面对骷髅院长时更加无形,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看来,‘出院’还得经过家属(领域核心)同意环节?”贺松卿强作镇定,试图用烂俗的比喻驱散寒意,但紧绷的声线出卖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再次伸手扶住了闻悸语的手臂——这次不是因为对方站立不稳,而是他自己需要一点实质的接触来确认同伴的存在,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这位‘家属’脾气好像不太好啊。”
闻悸语没有挣脱他的扶持,或许是没有余力,或许是默许。他黄色的眼瞳锐利地扫视着那些异常变化的源头,最终定格在办公桌后方、那面原本挂着什么东西、现在却空无一物只留下一个模糊印痕的墙壁上。
“核心的残留执念……还在那里。”他低声道,另一只空着的手再次摸向了符纸,但动作明显带着迟疑——他的消耗太大了。
贺松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刚才那本被他扔出去吸引火力的皮质笔记本!那里面,或许记录着能够平息这执念的关键?
“笔记本!”他立刻松开扶着闻悸语的手,快步冲向那堆焦黑的碎骨旁,将笔记本重新捡了起来。入手冰凉,封皮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幽绿鬼火的阴冷气息。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打开。
里面的字迹同样潦草、混乱,充满了偏执和疯狂,记录着各种非人的“治疗”方法和实验数据。但在最后几页,笔迹变得异常扭曲、断续,仿佛书写者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或精神冲击:
【……失败了……都失败了……完美的造物……怎么可能……】
【孩子们……我的孩子们……为什么不肯理解……伟大的进化……】
【火……好大的火……是惩罚吗……不!是净化!是通往永恒的阶梯!】
【钥匙……证明……离不开……我们都离不开……永远……在一起……】
最后一行字,被反复涂抹,几乎穿透纸背,那浓烈的绝望和扭曲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贺松卿快速浏览着,心头一阵发寒。他猛地抬头看向那面空白的墙壁,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它……这领域的核心,不是院长,是这整个医院的怨念,是那些死去的……‘孩子们’的集合体!院长只是它操控的一个傀儡!它不想任何人离开!它要把所有人都困在这里,‘永远在一起’!”
他话音刚落,整个办公室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和碎屑簌簌落下,墙壁上的污秽如同拥有了生命,疯狂地朝着他们蔓延过来!阴影中,无数双痛苦、怨恨的眼睛缓缓睁开,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把……证明……留下……”
“陪……我们……”
“永远……在一起……”
无数重叠的、带着孩童音色却又冰冷扭曲的呓语,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地冲击着他们的耳膜和神智!
闻悸语脸色更白,他强撑着再次亮起那层淡金色的防护光晕,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在怨念的冲击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破碎。他手中的符纸光芒也摇曳不定。
“它的执念是‘不分离’……强行突破很难……”闻悸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必须……化解,或者……欺骗过去……”
化解?跟这一整个医院的怨念集合体讲道理?贺松卿觉得这简直天方夜谭。但“欺骗”……他脑中灵光一闪,目光死死盯住手中的笔记本,又猛地看向闻悸语口袋里那张【出院证明】。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闻先生!”他几乎是吼着,在越来越响的呓语和震动中靠近闻悸语,语速极快,“把证明给我!快!”
闻悸语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看向他,带着不解和一丝极淡的……阻止意味。
“信我一次!”贺松卿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就像我相信你一定能搞定那骷髅一样!”
时间不容犹豫。闻悸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还是迅速将那张折叠着的【出院证明】掏出,递到了贺松卿手中。
贺松卿接过证明,看也没看,当着那无数双怨恨眼睛的面,猛地将证明拍在了那本摊开的皮质笔记本上!然后,他抬起头,对着空无一物却充满恶意的墙壁,以及那些无形的窥视者,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看清楚了!‘院长’没有离开!他的‘证明’和他的‘研究’在一起!他永远留在这里了!他陪你们‘永远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在震荡的房间内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宣告。
“而我们——”他猛地拉住闻悸语的手,紧紧握住,将两人交握的手举高,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冰凉的手套和皮肤,他继续喊道,“——我们是来带走‘失败品’的!是来清理‘垃圾’的!我们不属于这里!你们的‘永恒’里,没有我们的位置!”
寂静。
突如其来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震动、呓语、阴影的蠕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那些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拍在笔记本上的【出院证明】,又缓缓移向贺松卿和闻悸语紧紧交握的手。那股庞大无比的恶意和执念,仿佛被这番完全不符合逻辑、却又微妙地契合了某种扭曲核心的“宣告”给弄懵了,陷入了某种混乱的判定之中。
贺松卿能感觉到闻悸语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挣脱,但最终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确认和……或许是支撑?他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几秒沉默后,那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开始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闭合。蔓延的污秽停止了流动,蠕动的阴影平息下来。
办公室正中央,空气开始扭曲、旋转,形成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漩涡。
门,出现了。
“……走。”闻悸语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
他几乎是半拖着因为精神高度紧绷而有些脱力的贺松卿,一步踏入了那个白光漩涡。
在身影被白光彻底吞噬的前一瞬,贺松卿下意识地回头。
他看到,那本皮质笔记本和上面的【出院证明】,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缓缓化作飞灰,消散在空中。
仿佛一声无声的、充满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
紧接着,是强烈的失重感和空间置换的晕眩。
……
当脚踏实地的感觉重新回归,眼前不再是腐朽的医院,而是一片纯白的、无边无际的空间时,贺松卿才猛地喘过气来,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倒在地。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抬头,正对上闻悸语低头看来的目光。对方脸色依旧不好看,但那双金色的眼瞳里,之前的冰冷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他依旧戴着那副黑色手套,但贺松卿能清晰地回忆起刚才交握时,对方掌心那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带着力量感的温度和轮廓。
“我们……出来了?”贺松卿还有些不敢置信,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嗯。”闻悸语应了一声,扶着他胳膊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他的目光在贺松卿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他依旧带着惊悸和兴奋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半晌,他才缓缓松开手,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时的淡漠,但细听之下,似乎又有些不同:
“你的‘直觉’和……临场发挥,下次最好提前报备。”
贺松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刚才那番疯狂的“表演”。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身体还在发软,但心情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深青色的眼睛重新染上了惯有的、带着点狡黠的光彩:“提前报备哪有惊喜?再说了,这不是成功了吗?”他顿了顿,看着闻悸语,语气带着点试探的认真,“而且,你信我了,不是吗?”
闻悸语移开目光,看向这片纯白空间的深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那线条优美的下颌,似乎几不可查地缓和了一丝紧绷的弧度。
纯白空间的前方,一个熟悉的光球【主神】缓缓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