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老妇的“家”是一栋低矮歪斜的木屋,在浓雾中如同一个蛰伏的怪兽。屋内比外面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和某种**物质混合的古怪气味。简陋的家具上落满灰尘,墙壁上挂着一些风干的、难以辨认的植物和动物骨骼。
老妇热情(或者说,机械地)招呼他们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颤巍巍地端来几碗冒着热气的、色泽浑浊的汤。“喝吧,喝了身子就暖和了……”她浑浊的眼睛在几个玩家身上扫过,尤其是在闻悸语和贺松卿身上停留了片刻。
【不要相信雾中低语。】
【小心来自“家”的邀请。】
警告如同冰冷的针,刺着每个人的神经。没人去碰那碗汤。
闻悸语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壁炉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雕刻着扭曲符文的木盒上。那里散发着一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但清晰的能量波动,与笼罩小镇的迷雾同源,却更加凝聚。
“源头……可能在那里。”闻悸语用极低的声音对身边的贺松卿说道。
贺松卿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手已经按在了腰后的脉冲手枪上。
就在闻悸语准备起身去取那个木盒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一直显得慈祥(或者说麻木)的老妇,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彻底的空白。她手中的煤油灯“啪”地一声熄灭,整个木屋陷入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屋内所有的门窗在同一时间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封死!
“嘻嘻嘻……”
“留下来吧……”
“成为迷雾的一部分……”
无数扭曲的、重叠的、仿佛来自不同年龄性别声带的低语,从四面八方、从墙壁内部、甚至从他们心底疯狂涌出!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恶意,朝着他们挤压而来!
“小心!”闻悸语低喝一声,数张符纸瞬间激射而出,在空中燃烧,爆发出炽白的光芒,暂时驱散了部分黑暗和低语,照亮了屋内骇人的景象——墙壁上那些风干的植物和骨骼正在疯狂扭动,如同复活了一般,而那个老妇,她的身体正在溶解,化作更加浓郁的、翻滚的黑暗,中心位置正是那个符文木盒!
那木盒才是核心!老妇只是它操控的傀儡!
溶解的老妇(或者说黑暗核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一股凝聚了整座小镇迷雾恶意的、漆黑如墨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猛地轰向刚刚打出符纸、气息尚未平复的闻悸语!
这一击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闻悸语金色的眼瞳骤然收缩,他能感觉到这一击中蕴含的、足以重创甚至湮灭他灵魂的恐怖力量!他刚想强行催动更强大的防御符法,哪怕会加剧之前的伤势——
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
是贺松卿!
在能量洪流袭来的前一瞬,在闻悸语瞳孔倒映出那毁灭性能量的瞬间,贺松卿脑子里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权衡,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撕裂一切的恐慌——他不能让他受伤!
“闻悸语!”
他嘶声喊道,身体已经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新学的【影步】被催发到极致,让他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闻悸语身前,然后——不是推开,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背对着他的闻悸语死死地、紧紧地抱进了自己怀里!用自己的整个后背,迎向了那毁灭性的黑暗洪流!
“轰——!!!”
恐怖的撞击声在狭小的木屋内炸响!
贺松卿感觉像是被一座高速行驶的山岳狠狠撞上,五脏六腑瞬间移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狂喷而出,全部溅在了闻悸语颈侧的粉色长发和衣领上。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尖锐的嗡鸣。但他抱着闻悸语的手臂,却如同铁箍般,没有丝毫松动。
能量洪流被他用身体硬生生扛下了大半,残余的冲击力将两人狠狠掀飞,撞在后方坚硬的墙壁上,才滑落下来。
“咳……咳咳……”贺松卿瘫坐在墙角,又是一口鲜血咳出,染红了他自己的前襟。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视野模糊,只能勉强看到近在咫尺的、被他护在身下(或者说怀里)的闻悸语。
闻悸语被他牢牢地护在身体和墙壁之间,除了撞击的震荡,没有受到那黑暗能量的直接冲击。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贺松卿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脸,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或狡黠的深青色眼眸,此刻因剧痛而涣散,却依旧固执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闻悸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贺松卿温热的、带着腥甜的血液,正顺着自己的颈侧皮肤缓缓滑落。那温度,烫得惊人,几乎要灼伤他的灵魂。
他看到了贺松卿眼中那未散的、纯粹到极致的恐慌,以及确认他无恙后,那强行挤出来的、虚弱却依旧试图安抚他的……一点点微光。
“……笨……蛋……”
闻悸语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颤抖。他想抬手,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木屋中央,那团由老妇化成的黑暗核心因为倾力一击而暂时陷入了萎靡,光芒暗淡。
其他玩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发动攻击,各种能量和武器招呼在那黑暗核心和符文木盒上。
但这些混乱,闻悸语都仿佛感觉不到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咳着血、却还在对他努力微笑的笨蛋。
贺松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难以忍受的剧痛。他看着闻悸语那双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明显、如此复杂情绪的金色眼瞳——那里面有震惊,有未散的厉色,有翻涌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和某种深沉的、滚烫的东西。
他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涌出。
“……看来……这次……不能……给你看……我的……风骚走位了……”他断断续续地,用气音说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那双看着闻悸语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点无奈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闻悸语看着他这副样子,听着他这时候还在贫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站起身,将贺松卿小心地、安置在墙边。动作间,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轻柔。
然后,他转身,面向那团萎靡的黑暗核心和符文木盒。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整个木屋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甚至连那翻滚的迷雾和黑暗,都仿佛畏惧般凝滞了一瞬。
他抬起手,没有使用符纸。
这一次,他指尖凝聚的,是纯粹的、蕴含着毁灭意志的、他自己本源的力量。那力量呈现出一种暗金的色泽,如同液态的岩浆,在他指尖流淌,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他对着那黑暗核心和符文木盒,凌空,轻轻一划。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得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
那团黑暗核心,连同那个符文木盒,就在他这一划之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无声无息地,从中心开始,寸寸湮灭,化为最原始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笼罩木屋的黑暗和低语,如同潮水般退去。
屋外的浓雾,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迷雾小镇异常源头已清除。】
【主线任务完成。】
【奖励结算将在返回主神空间后进行。】
【传送即将开始……】
失重感降临。
在身影变得模糊的最后一刻,闻悸语没有去看任务完成的提示,他第一时间弯下腰,不顾一切地,将那个靠在墙上、气息微弱、却依旧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贺松卿,紧紧地、打横抱了起来。
贺松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闷哼了一声,随即感觉到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闻悸语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低垂着、看不清情绪的金色眼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头靠在了对方的颈窝处,嗅着那混合着淡淡冷香和自己血腥气的味道,安心地、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闻悸语抱着他,感受着怀中人轻得过分的重量和那微弱的呼吸,手臂收得极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纯白空间的光芒,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也吞噬了闻悸语眼底,那再也无法掩饰的、翻江倒海般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