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高的猫头鹰身披斗篷踩着座椅扶手登上水池边沿,身子向水面倾斜,双翅半展,投下的阴影既笼罩住整个水面,又将捕猎者自身完美隐藏。
水里有东西。
标准的捕食准备动作引起其他三人的警觉,他们各自手持武器在那对遮蔽全部视线的翅膀后静静等待。
云岁聿放轻脚步走到最前方,得到猫头鹰的默许后弯腰贴近翅膀遮蔽的水池。
目前知道并实现在水下来回穿梭的只有他和疗养院内蓝环章鱼形态的元鸣惊,哪怕章鱼不在猫头鹰的食谱上,他仍旧担心利爪和剧毒会给两方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屋外安静的走廊响起第一声开门声,池边巨鸮一跃而下,利爪穿破血肉,翅膀拍打水面,水花混着血珠四处飞溅,人类的痛呼和求饶声透过层层水波和羽毛传到众人耳内。
“是人。停下,蒲天筠,莫伤及性命。”
“啊、啊!别杀我!别杀我!!”
“咕唔。”
遍体鳞伤的人类被从水里抓起扔向地面,猫头鹰扑腾几下蹦回池边,抖动身体甩干粘在羽毛上的水。
地上的人不顾伤势,连滚带爬逃往安全屋出口,被守在门边的洛薇一脚踹翻在地。
那人立即抱头蜷缩起来,身后只有半截的蛇尾除去巨鸮抓出的新伤外依旧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口中不停喃喃道:“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奚预?”
洛薇认出对方的着装,面上露出几分不忍,尝试安抚道:“奚预?是我,我是玩家,我是洛薇。你现在安全了,能听到我说话吗?奚预?”
“安全”这个词似乎唤醒地上那人的一丝神智,他身子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声音却还是缩在双臂里打着颤问道:“……我安全了?我安全了?我、我真的安全了?”
“对,这里没人会伤害你。”洛薇握着水枪走近他,“你先试着慢慢冷静下来。”
奚预现在受惊过度,云岁聿没有冒然上前,他左右寻找一番,拉开一个容得下猫头鹰和人的空铁柜。
他转身想招呼两方过来,恰巧看到他们正一方衔着木簪,一方拿着木胚无声对峙。
两个都是重要道具,年纪小一点的蒲天筠为了尽快通关要包揽道具,年纪大一点的蒲天筠为了控制局势要调配道具,两方需求各有各的合理性。
云岁聿思忖一番,趁两人终于达成共识,交换保管道具的时机,一个箭步冲过去,双双将两个道具收入囊中。
“咕!咕唔……?”
“原因。”
面对两张如出一辙疑惑的脸,云岁聿笑眯眯道:“木簪是一位婆婆赠予水母的,木胚是我最先找到的。这两个道具暂时由我保管,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两位可还有什么疑问?”
“随你。下次直说,不必解释。”
“咕唔咕。”
“好。我有一个请求,那边的玩家惊吓过度,短时间内不能再受刺激。”云岁聿收好道具,看向猫头鹰,“你似乎是惊吓的源头之一,可以请你在柜子里躲一躲吗?等他情况稳定,我会转告你的。”
“咕。”
水母恢复了精神,见自己两次没被削,便大着胆子伸出触手去摸猫头鹰的羽毛,不出所料被对方零帧下嘴叨断两条,胡乱挥舞着缩了回去。
“不长记性。”
猫头鹰蹦进铁柜,云岁聿转头看向003。
“我也要进去?”
话音刚落,猫头鹰一个探头叼住衣服将他拽进铁柜,云岁聿顺势关上柜门。
“你倒是适应得快,松嘴。”
午休时间已经过去,门外再寻常不过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无疑是给奚预打了一针强心剂,双臂缓缓挪出空隙,眼睛只敢睁开一条缝往外面看。
白花花的地板,面露关切的人类和远远站在后面的雾面人,没有锋利的刀刃,没有拥挤粗糙的蛇鳞,也没有扑腾翅膀的巨大阴影。
“找到洛薇,找到洛薇。”
有气无力的两声重复像奚预是对自己的心理暗示,他木讷的双眼终于亮起微弱的光,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洛薇的手,语无伦次道:“虫、好多虫,好多虫咬我,逃不掉,快逃!水有温度,可以走水路,可以……神像和蛇,除掉!除掉!孩子——”
气声戛然而止,两行血泪顺着奚预瞪裂的眼眶流下,他干裂的嘴唇还保持着吐字的形态,却死不瞑目,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奚预?奚预!”
【玩家奚预精神值归零,退出游戏
[自我]:催眠摆钟,已全场高亮显示】
白光闪烁五秒黯淡下去,洛薇从奚预尚有余温的衣物中摸索出一块怀表,外壳脱落,锈迹斑斑,磨损十分严重。
“拿来我看一下。”
003在系统宣告玩家退出游戏时就走出铁柜,拍去衣服上的羽毛,接过怀表放在鼻子前嗅闻,仿若高温下厨余垃圾发酵的异味尚未完全散去。
洁净的白布轻飘飘地落在奚预身上,云岁聿指尖微动,蹭花了对方眼框下的血渍,他仿佛对此毫无察觉。
“和章鱼受伤流出的液体味道一致,小心章鱼。”003将怀表扔给洛薇,“另外,如果他的队友找你索要怀表,你就借此要求合作。”
洛薇点头应下。
两个负责照顾孩子的护工已经有一个死亡,她目前落单的处境大大增加了她的生存风险。
云岁聿坐回座位,继续之前的线索梳理,问道:“休闲区有什么情况吗?”
“嗯。”003走到云岁聿旁边的座位,再次与座上的猫头鹰四目相对,“让开。”
“咕唔咕。”
“听不懂,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洛薇想要起身让座,云岁聿在这时将评分表递给她,说道:“这里的护工不怕风的原因或许与评分有关,我们接下来查房打分的时候可以故意打两个差和优,看看他们有什么变化。当然,安全第一。”
“好。”
猫头鹰不情愿地挪到扶手上,003又道:“挡光。”
“咕唔咕——”
猫头鹰耳羽冲天,蹦到了水池边沿上。
“乌尔瓦赫特家族有一个主系和两个旁支,三者的关系很微妙。”003泰然落座,把两个护卫队队长的病历分开,各放一边,“主系信奉家主的选拔和权利由神决定和授予,羽所在的旁支不信神的存在,家主的选拔和继位应该交由家族成员自行投票选举考察。”
“另一个旁支信神,但不信奉现在的神,他们祈祷一个更威严、更圣明的神明取代如今腐朽不堪的旧神。”
云岁聿翻病历的动作一顿:“只是祈祷?”
“明知故问。”003从云岁聿膝上抽出那本幸存者的病历,“这个人之前是下一任家主候选人之一,现在是唯一一个手脚完整的候选人。”
“负责调查非法生物实验的五个人都是候选人?”云岁聿心下一沉,“调查可能是幌子,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同伴还是同伙?”
“我不知道。给你信物的老太太有阿茨海默的症状,时间颠倒,人物混杂,我说的这些内容是结合其他病人的口供一并得来的。”
“好,我知道了。”云岁聿点头表示知晓,手中的笔在新找到的空白页上写写画画,“我和洛薇准备去要去探探这些病人和护工的口风,你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不,我去找孩子。”003掀起白布,细细打量一遍尸体后重新盖上,“以及查清楚他身上发生的事。傍晚六点,安全屋见。”
房门一开一合,003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五个病人的身份渐渐模糊,但是非法生物实验确有其事。
代入外来调查者的视角,手上可用的线索少之又少,倘若转换视角,代入主谋的身份,要做成非法生物实验这件事,有四个要素必不可缺——场地、资金、技术和人员。
院长室里代表家族的雕像也是四个,猫头鹰、兔子、蛇和水母。
如果他的想法与他未曾谋面的大纲内容不谋而合,那么这个曾经保卫一方平安的家族,为这场实验提供了什么?
埋头思考的云岁聿自觉跟在洛薇身旁,猫头鹰叼过斗篷给自己披上,跟在两人身后,两人一鸟前后脚也离开了安全屋。
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时有时无,洛薇走过两个病房,见里面护工一直陪伴在病人床前,便按照之前的计划打了“优”。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洛薇扭头询问,看到云岁聿手里的那张纸上布满各种朝向的字词短语。
云岁聿思考入神,外界程度较小的刺激暂时挤不进他的脑袋,洛薇的话语就是其一。
身后的猫头鹰向前两步,尖喙两下啄在门框,病房内的护工听到声响走了过来。
“你们好,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你好,你好。我,表格,那个……”
洛薇还没做好直接与护工对话的准备,毕竟午休之前她脚下这片地方还躺着被她击倒的几个护工。
“表格?”护工朝洛薇手里的表格看去,看到自己得到了“优”,顿时喜笑颜开,“谢谢你,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接着拿过表格撕下属于自己评分的那一栏,说道:“说实话,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听说原本的护工出了意外没办法带伤工作,这里……是有什么危险吗?”
洛薇接过被撕掉一栏的表格,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没有没有,那个护工是脚底打滑不小心摔伤了腿,多留心地面可以避免的。”
“那就好,那就好。”
护工见洛薇没有离开的打算,以为对方要提醒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忙说道:“五点钟的时候拿着评分推着推车去一楼领氧气瓶,汀兰姐交代过的事我绝对不会忘,你放心吧。”
“对,对,就是这样。祝你工作顺利。”
“谢谢,也祝你工作顺利。”
护工将纸条夹在工作证上,给久卧在床的病人翻了个身,才重新坐回病床前。
洛薇走到墙壁旁,展开自己的工作时间表,下午五点钟这个时间点压根没有被单独拎出来。
“咕。”
啄完门框就跑走的猫头鹰衔着奚预房间的工作时间表返回,的确有五点去领氧气瓶这一项。
两个人身份一样,负责照顾同一个婴孩,为什么工作内容不一样?
蓦地,她想到了什么,瞬间面如土色,冷汗直冒。
刚才那个病房的病人需要吸氧,所以负责照顾他的护工要去领氧气瓶。
倒过来推的话,奚预需要去领氧气瓶,是因为他要照顾的病人需要吸氧。
婴孩不需要吸氧,婴孩不是他的病人。
那奚预最开始要照顾的病人是谁?
他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