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上飞机,徐君寒偏头阖眼,蹙起的眉头至始至终都未曾松解。
一旦下了这次的航班,他就要继续处理赵璟渊因为惹是生非——而节外生枝后丢下给他的案子。
可他真的心烦意乱到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独自静一静。
抬手把眼罩戴上,顺便把降噪耳机挂在头顶。
重新调整了坐姿,只能佝偻他那条放哪都不合适的大长腿。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会断断续续梦到以前的经历。
不是罗清野附身高秋颜的那些时候,而是更早。
他高中时期,因为太过高调,想要用跳级的方式更快在青山中学读完高中。
只要顺利毕业,就能回到自己深爱的故土,回到母亲和他妹的身边。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比高他一届的山野浪诱骗进体育室的储藏室,在对方破口大骂中身陷污蔑。
还被他恶狠狠地训斥羞辱,然后又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殴打。
他现在的后腰,就因为那次山野浪单方面的围攻,用鞋尖踢伤了脊椎,彻底落下病根,时常会因为劳累过度而隐隐作痛。
要不是那时的赵璟渊及时出现……他现在都可能坐着轮椅,行动不便。
更甚者,也许会一辈子都埋藏在了异国他乡的泥土之下。
可为什么偏偏是赵璟渊。
这个后来变得精神失常的昔日好友,会对他产生那样别扭的感情,还曾试图掐晕他,差点对昏迷的他进行逾矩的猥.亵。
而在他被山野浪暴揍到昏厥,躺在病房休克的那段时间,他梦见罗清野的次数变得愈发频繁。
甚至还在她的隔空对话中,才思考了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听她的话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倘若没有她一次又一次的加油打气,他可能就没能撑过那次疼痛难忍的折磨,草率地在东瀛的医院里咽了气。
可到底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他身边?
一个作为他的朋友出现在他身边,在他最落寞的时候,间接为他指明了道路。
另一个则是作为梦里看不清长相的白月光,用最打动人心的话语安慰他,把他包围在她的温柔乡里,任由他如何沉溺。
“喂。”又是这模糊不清的人脸,又是一觉醒来就会遗忘的嗓音。
“真的好久不见。”她语调缓慢,语气恹恹,“我高考没考上,全都是因为你。
“高考之前老是梦到你,还生病住院,害我一觉醒来高考就过了,结果现在找工作都难找,你要怎么赔偿我?”
“是吗……你没考上大学?”徐君寒讶异看向她。
这次他不想再被脚下的涟漪吸引注意,而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对啊——”罗清野一脸颓废地对他挥挥手,“亏我之前还对你说要好好活下去,结果我自己活着都难。
“唉——喂,我梦到你是因为什么?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去妈祖庙掷圣杯,问了说你是人……那我干嘛老是梦到你?你托梦给我,不会是要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我也不知道。”意识形态的他,身处在水天一色的地方,而当事人一脸怏怏不乐,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想问她的问题,“那为什么我也会一直梦到你?”
“我哪知道,到底是谁最先梦到谁的?”罗清野不答反问。
“我……”与这个性格变得不再温和的人相谈,他默认了她因为生活不易,才变得如此颓废,“我每天都在想,可不可以停一停脚步,去你在的地方找到你,可是我根本没时间。”
“找到我?”罗清野讶异,歪过头,环臂凑上前,想看清这个低眉颔首的人是什么表情,“我也想看清楚你本人长什么样……
“实在不行,等我工作不忙了,再找个什么地方聚一聚?”
在他回答之前,她却又反悔了:“还是算了吧,我怕你万一是什么阴桃花就完蛋了。”
听到陌生的字眼,徐君寒嗤鼻一笑,也担心她的存在是虚构的人物,试图转移这个毛骨悚然的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我啊……”
耳边传来一阵水滴声,恰巧盖过了她的回答。
你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又一次断了联系?
为什么不让他再多听一会儿。
为什么每到关键时候,她就消失不见。
“奇怪了,不是刚问我干什么工作,结果人就没了。”罗清野厌烦地掀起眼皮,盯着天花板不悦嘟囔。
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摸起手机就看到时间才凌晨五点半。
又和高中时候一样,每次睡到凌晨五点多,就会从睡梦中突然自然醒。
哪怕睡得再晚,她也还是会在这个时间段苏醒。
现在的她,已经从厂州回到家乡附近的城市——晋安,在表哥工作的地方继续打杂工。
虽然工资并没有父亲说的那么多,但至少包吃包住。
即便偶尔会梦到那个奇怪的无脸男,但更多的,是她总会被困在怪异的梦魇里,一次又一次经历朦胧的生离死别。
再怎么闭上双眼,翻来覆去几回,清醒的脑子都睡不着了。
实在烦躁不安,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眼日期,已经是农历七月十五。
心想要不要去庙里祈福,最好能整点符纸塞在枕头下驱邪,以免又在梦里遇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无脸男。
说干就干,罗清野拿上眼镜,轻手轻脚爬下了上下铺的单人床。
趁着天色尚早,在不打扰同宿舍工友的情况下,手慢脚轻拿上属于自己的杯子,进了卫生间刷牙洗脸。
“又起那么早?”虽然她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但还是吵醒了年龄比她大许多的工友阿姨,“这孩子怎么每回都比我们起的早。”
“年轻人气血好,她要起来就起来。”另一个阿姨缓缓撩起眼皮,侧过身,口齿不清回应。
洗漱的地方距离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单薄的墙壁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
她站在水房的洗漱台前,就听到那些工友细碎的交谈声。
虽然她真不是故意每回都要那么早起床,可她没有赖床的习惯。
一旦醒了,便习惯性地起来先洗漱。
要不是父母打小这么教养她的,她肯定会继续躺在床上故意睡回笼觉。
或者实在不行,就闷在被子里刷手机看视频。
但这里没有无线网络,真要刷视频,只能用她电话费里的流量。
奈何她又穷困潦倒到——有点交不起话费了,老旧的手机还卡卡的,不然何必那么节俭,各种担惊受怕的。
轻手轻脚回到八人寝的宿舍,放下自己的水杯,她就从破旧的衣柜里翻出挎包,带上手机准备出门。
因为没什么可以搭配的衣服,短袖也少得可怜,便随意挑了件黑色的就前往卫生间去换。
独自穿梭在阴气沉沉的车间里,换好衣服拿上东西的罗清野,瑟缩地经过那些厚重的机子,快步走出了工厂。
她打算踩个共享单车,前往工厂不远处的老爷庙烧香,好好拜一拜先祖。
大概骑行了五分钟,就看到有一群老年人提前她一步。
停好踏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车子上了锁,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庙里。
跟几个年老的长辈打了声招呼,就拿着庙里早已经安排好的供香,随便抽出了三根,走到油灯旁点燃手中的香条之后,姗姗跪在软榻上,虔诚对眼前的神像拜三拜。
嘴里念念有词过后,直到说完自己恳求的愿望,便直起身子,心存敬意地插上香,对神像鞠了一躬。
她祈愿的,也只不过是单纯不想再梦到那个无脸男。
既然他们之间的缘分来源于梦境,那就从此刻起断了连接,别再打搅各自的生活。
令她在意又如何,他也只不过是看不清脸面的、不同世界的“人”。
虽然掷圣杯投出了肯定的回答,确定了他是人类,不是鬼魂。
可她仍畏惧这样灵异的事件,不想纠结在困扰她生活的梦魇中。
在她身旁刚拜完的老妇人,看她如此诚恳,都笑着调侃现在的年轻人,还能够好好传承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家教已经相当不错了。
尴尬回了个笑脸,罗清野讪讪与他们挥手告别。
一脚踏出了老爷庙,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结果自己好不容易骑来的共享单车不翼而飞。
奈何附近没有其他车子,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打车,她也只能脚程上路。
从这里步行回到工厂,需要十来分钟。如果没有按时打卡,厂长肯定又会克扣她的工资。
想到老板那个一生气就唾沫横飞的嘴脸,罗清野颓废地对苍天翻了个白眼,仰起头低声哀嚎。
整理了一下肩上的挎包,调整松垮的带子,把手机放回包里,抬腿就往回走。
伸着脖子打量四周的建筑,都是老城区的矮楼房。除了无趣普通的建筑风格,就是老旧的水泥楼。
难得独自在街上闲逛,本该平静的心跳愈发强烈,引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她这些年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为了省吃俭用,全都是随便吃点泡面包子打发肚子。
因为天生的遗传病,孱弱的心脏全靠一口气吊着。
被柴米油盐麻痹了知觉,逐渐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她现在对什么事都是兴致缺缺的。
即使她还年轻,都没有结婚生子,也提前被社会的规则磨去了棱角,不仅没有变得圆滑,反而打磨得十分硌人。
没有无线网络的日子十分无聊,无奈变成老人机的智能机,也只能偶尔跟家里人打打电话聊聊天。
刷不了视频,看不了新闻,不清楚当今世界走向什么样的面貌。
全靠宿舍里几个和她一样年轻的同龄人,听她们的八卦知道现在的社会现状。
她现在完全和网络社会脱轨,根本不了解那些当红的新梗有什么。
明明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她却活在自我的固步尘封里。
前几天听她们讨论说,有个叫“徐江”的年轻律师,在娱乐圈当上了演员,长相也特别帅气。
她对娱乐圈里的明星丝毫不感兴趣,只关心自己将来能否发大财。
跳脱的思绪被微风带到了远方,还没飞出多远,就被车鸣声唤醒。
收回目光,罗清野突然想跟她弟聊聊天,顺便解解闷。
今天周三,上了高中的罗俊鹏,这个时候不确定有没有起床。
无奈她弟是住校生,学校又对手机的管控十分严格,她也只能打消了想给她弟打电话的念头。
把目光再次往天空注视,就看见蔚蓝的天上有一群鸟飞过。
慢慢走了十多分钟,她才姗姗抵达工作的工厂。
抬腿费劲地往里边走去,就听到身后表哥的呼唤:“阿妹,你去哪了?”
因为是同乡的亲人,所以她也用着方言回应:“今天莫名其妙想去拜老爷,就骑共享过去了,结果车子被别人骑走了,只能走路回来。”
“下回要记得跟老板通报。”王斌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安慰,“吃了早餐没有?”
察觉到他的力道,她摇了摇头:“还没,我等会出去买包子。”
“不用,我知道你没吃,提前给你买了。”王斌烁提起手上的塑料袋,咧着嘴将小笼包递给她,“一大早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一问才知道你出去了。”
被表哥如此关心,罗清野受宠若惊地道谢:“谢谢哥,麻烦了。”
“下次记得请回来。”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一把揽过她,搂着她的肩膀前进,“吃吧,等会要开工了。”
吃着表哥为她买的包子和豆浆,她却心里别扭不已。
虽然谈不上讨厌,可总觉得怪怪的。
奈何他们是这个厂里唯一的表亲,互相帮扶,应该算不上过于敏感。
简单做了思想工作,罗清野放松了僵着的肩膀,一下就吃完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