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高秋颜,天生的高功能自闭症患者。
但“得了”这类相似症状的患者,还有个特殊的代称——“来自星星的孩子”,亦或者其他喊着顺口就行的别称。
总而言之,怎么听都不像正常人。
即便他们的确真的不是常人眼中的“正常人”。
讨论起这些,她无法理解这名字的由来到底有何意义,更不想被挂上这样对于“正常人”来说——十分怪异的标签。
哪怕她就连这算不算得上标签都感知不到。
只是这个世界很少有人去了解这类患者的病症,也无法体会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如今异于常人的异状。
而她被查出这个名称怪异的病,还是在她六岁的时候,遇到那个名为徐江的哥哥的那一年。
那个哥哥,和她并不是血缘意义上的亲人,而是她那个新妈妈与前任丈夫的儿子。
提及她的母亲,早在她四岁那年就意外离世。
因此两年后,父亲才重新找了个女人二婚。
她的父亲并不讨厌——新妈妈带来的那个和前任丈夫生下的唯一儿子。
那个新来的黄妈妈,也并不嫌弃父亲有个她这样算得上情商痴呆的女儿。
她的新哥哥和她是重组家庭,自然与亲兄妹之间的感情有些不一样。
虽然他也性子冷淡孤傲,可他从来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欺负她。
况且,她仅仅只是无法理解作为人时的感情,也表达不清自己对外的任何感受。
可那些从未了解过她的欺.凌者,却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入被称为“伤害”的深渊里,令她的心脏十分难受。
这样的难受到——她没办法用准确的语言去告知给父亲,或者诉说给那个对她愈发心存芥蒂的新妈妈。
虽然身边的人总会对她调侃:慈悲的上天给了她最好的两个礼物——一张颜值上等的漂亮容貌,和一颗对理科独有见解的超级头脑。
但她依旧理解不了他们的意思。
她也并不想拥有——剥夺她对人类天性感情清楚认知的这些外在。
他们的羡慕像一汪又黑又深的池水,池水里边满是扎人的水草,拉扯得只会让她喘不过气。
她却又形容不清这种感觉是何种意思。
何况偏科的智慧使她备受折磨——被老师怀疑,被同学讥讽。
就连她这张天生好看的皮囊,也成了他们羞辱她的借口——妄想她被唾沫淹死,好来此引发他们的嗤笑和狂欢,供他们茶余饭后谈资的对象。
他们假借赞美的糖衣炮弹夸赞她,却实则嫉妒她,贪恋她,甚至试图毁掉她。
在学校里,总有异性同学来申请添加她的微聊,她也的确全都通过了。
因为只要听信新妈妈的话,或许她和他们多加交流,在未来她也许真的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呢。
只是因为她的放纵,微聊里添加的陌生人慢慢加剧到学校以外的人。
可她看不懂他们的话,更猜不透他们到底是爱她这个思想残缺的人,还是仅仅贪恋她外在却赤.条的躯体。
因为她不懂撒谎,全都将事实兜售给了同宿舍的舍友,把自己不理解的部分说得不知所云,又因为性格古怪,早就被高中舍友处处针对。
作为那个被陷害的当事人,她并不是真的对流言蜚语无动于衷。
相反,她真的理解不了他们为什么要造谣,甚至将她塑造成不要脸的狐狸精。
狐狸精……
可她是人,不是四脚着地的长毛动物。
除此之外,更甚者,还有人当着她的面,用本该是食物的“绿茶”侮辱她,诋毁她。
试图将她沉没在被污言秽语裹挟的汪洋之中。
与此同时,流传在学校里的绯闻因此越传越离谱,越来越荒唐,甚至演变成了导致她走向死亡的导火索。
“秋颜?”高锦彬扯了扯她幼小的手,看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试图唤醒她,“在看什么呢?妈妈就快到了,等会儿要记得跟妈妈打招呼,好不好?”
“爸爸。”听到呼唤,高秋颜抬起头回应。
年仅六岁的她,仿佛在脑海中度过了并不幸福又短暂得可怜的人生,且只活了见不到未来的十六年。
这些破碎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还是说她那可怜的小脑袋,早已看透了自身荒凉的一生,才编织出这样令她无法理解的噩梦。
“秋颜啊,爸爸接送完就得回去工作了,等妈妈一到家,你一定要乖乖的。”他抱起幼小的她,颠了颠怀里的份量,“这个妈妈是爸爸在厂州出差的时候认识的,她到时候会带个哥哥来,你也要听他的话,好不好?”
尽量用她那匮乏的思想试图理解,高秋颜只会按照父亲曾经教过她的回应方式——点头。
被抱在怀里,获得了高高的视野,跟父亲在原地等候多时,就看到有个带着大一点孩子的妇人,从拥挤的人群中匆匆出现。
风尘仆仆的黄飞燕,拖着沉重又累赘的大包小包,牵着身后的儿子徐江,匆忙下了客运之后,才姗姗走到他们身边。
“诶呀,这天气刚刚好,不热不冷。”第一次亲眼见到高锦彬怀里的孩子,黄飞燕眼前一亮。
她撩起鬓角的碎发,笑着低下头,拉过男孩儿的衣领的一角,对儿子招呼:“小江,来,这是你的爸爸,咱将来跟他是一家人了……你要是还不适应,可以先叫他叔叔,哦,你要记着,他姓高。
“这是你的妹妹,她啊,叫高秋颜。”
早就被背叛他们的生父磨灭心性,徐江不相信眼前的男人,会对他比曾经的生父对他那样还要好。
抬起头看向他怀里的小妹妹,听母亲说过她比他小四岁,徐江更加不屑一顾。
但又转念一想,为了他们更好的活下去,还是假装出友好的笑脸:“你好,高叔叔,你好,秋颜妹妹。”
“好好好。”高锦彬放下怀里的人,笑着对高秋颜应付了几句,随后转头看向这个认识不到一年的新任妻子,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搬东西,乐呵呵调侃,“飞燕,他长的真像你,那双眼睛很漂亮。”
“哎哟,人人都这么说。”黄飞燕难掩欣喜,却腆着脸谦逊道,“我儿子打小就漂亮,哪像我,我小时候可丑着呢,土里土气的,跟乡下的村姑那可有得比了。”
黄飞燕的前任丈夫是厂州人,但她本人是个土生土长的武又人。
哪怕在厂州呆了那么多年,结婚后更是在那生活了两年多,她的口音也没曾变过。
黄飞燕这次带着年仅十岁的儿子,从厂州坐火车赶往余杭,为的就是给儿子找个新家。
若不是在厂州过着还债的日子,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公司当保洁,还没工作多久,就在那遇到了来出差赶货的高锦彬。
又因为自己在多个地方打工,偶然遇到来买菜的高锦彬,被他认出后双方都相谈甚欢。
通过他的自述才得知——与他恩爱的妻子因车祸意外身亡,家里还有个四岁大的女儿,被安顿在老两口的老宅里喂养。
她跟这个男人,也聊了许多有关她和她儿子的事情,或许是被自己开朗的性格所打动,他才突然提议要不要与她结为夫妻。
正好二人两情相悦,就这么轻快地答应下来。
无法理解母亲为何找了个看起来是个高知的男人,甚至比她还小。
徐江只顾着牵起高秋颜的手,不想对他们的话多做无用功的思考。
他默默无言地跟在母亲和高叔叔的身后,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停着辆黑色的小汽车。
而那辆看起来被洗得锃光瓦亮的车子,正是那个男人的个人财产。
想当初生父没有卷铺盖跑路的时候,他也是坐过属于自己家的小汽车。
如今坐在将来会成为他父亲的陌生男人车里,他只感觉浑身难受。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绿化带,就跟厂州的路况没什么两样。
可他现在的确身处在相隔千里之外的余杭,也早已不再是生父的儿子。
徐江撑着浑浑噩噩的脑袋,抠弄着后座椅上的皮革。
他回头看了眼被抠破的坐垫,生怕被发现弄坏了别人的车要赔钱,没玩几下又开始抠指甲。
即使现在真的被母亲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余杭,他也至今都觉得恍然如梦。
“秋颜妹妹,你要吃糖吗?”坐在私家车上实在无聊,徐江拉着她的小手询问。
看到新哥哥那双漂亮的眼睛,高秋颜只是对他眨了眨眼,却没有给予回应。
但对方丝毫不介意她的沉默,而是立马掏出裤兜里糖果,一股脑就往她的手心里塞。
“吃吧,我这还有呢。”徐江露出自己缺牙巴的一排牙齿,盯着她的手乐呵呵道,“你的手好小啊,我的手可以装下这么多糖,你就只能拿一,二,三,四……才四个糖。”
一直没听到高秋颜回应,黄飞燕从副驾驶上转过身,看向表情木讷的她,嘴边却在对高锦彬疑惑:“诶,你女儿长的是真乖,她现在快上小学了吧,那孩子,现在成绩怎么样?”
“秋颜,妈妈在问你学习怎么样,你要怎么跟妈妈回答啊。”高锦彬一边开车,一边抬眼瞥了下后视镜里的女儿。
“秋颜,六岁了。”高秋颜将木讷的目光投向她,“妈妈好。”
“诶,真乖。”虽然没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但这孩子立马认可了自己,黄飞燕十分配合地笑着打趣,“秋颜你好,等会回去啊,妈妈就给你们做饭吃,好不好啊。”
“秋颜好。”高秋颜轻轻点头。
徐江托着下巴,盯着这个傻了吧唧的妹妹,看她稚嫩的脸庞流露出的却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他目光如炬打量许久,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等到了目的地,徐江睁大了眼望着前方的平顶房,不禁诧异一愣。
母亲认识的这个高锦彬,都已经有车子可以开了,怎么还住在这样普通的矮房子里。
虽然谈不上多破,但除了门是又黑又新,风化后的外墙砖瓦都裸露在外,脱落的瓷砖显得整个房子十分斑驳陈旧。
等一行人回到家门口,一下了车,徐江看母亲劳累了一路,便上前帮忙搬东西。
而年幼的高秋颜,却像个跟屁虫总是粘在他身后。
无论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就这么跟着他走了来来回回好几趟路,除了精力旺盛,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怎么说过。
“你跟着我做什么?”徐江被她跟得有些烦躁了,撅着嘴语气不悦,“我还得帮我妈搬东西,你找个地方坐着行不行!”
看到新哥哥的脸皱巴巴的,高秋颜摇头晃脑,不肯离开他一步。
见他抬腿就走,她也迈着小碎步跟上去。
被她紧紧跟着,徐江也只能硬逼自己接纳这个又笨又傻的妹妹。
等他收拾完自己的书包,就坐在床边发呆发愣。
他仰头环视周围布局拥挤又狭小的房间,虽然比以前生父还没“跑路”时住的屋子要局促许多,但被母亲布置得十分温馨惬意。
徐江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呆多久,便轻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露出一只眼睛巡视,趁着母亲陪同高锦彬外出采购,打算探索一下新家的样貌。
一出门,对面就是高秋颜的房间,他随便往里边扫了一眼,就看到一张普普通通的床,和一台看起来造价不菲的黑色钢琴。
徐江侧身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右侧是合上门的主卧,左手边则是一条小走廊。
走几步路拐出去之后便是客厅,而厨房和餐厅就在客厅的正前方。
整栋屋子唯一的卫生间,就塞在了他那个小房间的隔壁。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仓库或者储藏室。
刚从厕所出来,高秋颜就看到徐江探头探脑地往她房间看,她抬手揪着对方的衣角,试图与他搭话。
但这样的举动却将他吓得一哆嗦,只听他突然大声惊呼。
“你…你干嘛!”他愤愤不平地拽回自己衣摆,冲她嚷嚷,“我…我就看看,没进去。”
“哥哥。”她却不以为意,盯着他轻声细语,“哥哥,听音乐。”
徐江见她这么大人了都表达不清楚想说的话,撇着嘴疑惑:“干嘛?是要我给你开电视吗?”
眼前的人还是默默无言,只是一味摇头,随后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进了她的房间。
低头看着她温热幼小的手,在徐江愣神之际,只见她用两只瘦小的胳膊支撑着钢琴,艰难爬到钢琴椅上,打开盖板,便悠然自得地开始了她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