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薇也没想到昨日才诊治过的病人,翌日便出了事故。
这遭他来得匆忙连药童也没带,挎着药箱便来了。
阮琼柯已经苏醒,但心口疼得厉害,冷汗淋漓。他裹了一件披风,沾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面无血色,苍白得有些触目惊心。
齐白薇行医多年,见此情景,知其所急,却并不慌张。他扣住阮琼柯寸口诊脉,而后取针直刺内关穴,以通其心脉。探他四肢冰凉,遂急燃艾炷灸膻中,回阳固脱。
经此一番急救,阮琼柯气息渐长,面色回缓。
“二公子,少夫人的情况已稳定,后续需已汤药调理,便应无大碍。”齐白薇又为阮琼珂加刺两针,安神定志,对宋鸣玉道。
阮父阮母在门边巴望着,阮母哭得涕泗横流,不知道的还以为阮琼珂暴毙了。
宋鸣玉看了他们一眼,道:“伯父伯母莫过度忧心,我便要携嫂嫂打道回府,你们二人也可归家去了。”
斯时,管家早已叫人备了更宽敞的马车停在岸边等候。
“齐大夫,今夜有劳你赶来,怕是要麻烦你留宿鄙府,好生看顾我嫂嫂了。”宋鸣玉客气道。
齐白薇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待阮琼珂身上的针取下,宋鸣玉便抱他下船上了马车。
马车内有一榻,让他躺在榻上,宋鸣玉也没再出去,与他共乘。
阮琼珂克制地咳了几声,虚弱道:“那个人…?”
因颈上有伤,他的声音微微沙哑。
“嫂嫂是说那罪奴?”宋鸣玉问道。
阮琼珂微微点头。
宋鸣玉笑着安抚他:“嫂嫂不必挂怀,你姑父已将人带走,若嫂嫂气不过,再要过来随意处置便是。”
阮琼珂当然不在意这个,他觉得事有蹊跷,但又不好讲与宋鸣玉,只好继续点头。
车内有备用衣裳,宋鸣玉拉上帘子回避,让阮琼珂换下撕坏的衣服。
他脖颈上的淤痕还没来得及处理,已变得青紫,在玉色的肌肤上格外可怖刺目。
“伯母临走前托我将此物转交与嫂嫂。”宋鸣玉从袖中取出一物。
正是那条刻着阮琼珂姓名、八字的长命锁。
他接过一看,银锁小巧,坠着三条玉珠流苏,锁面雕北斗七星纹,锁背除一排阴刻字外,还有一些细如蚊蚁的小字。
阮琼柯摸索着,认出几个来:癸亥年、乙丑月、丁卯日、癸酉时。
他只道是角色的生辰,不懂里头的含义,握在手心里反复摆弄。
“嫂嫂怕是连它也忘了?”宋鸣玉道。
阮琼柯抬起头望着他。
“我瞧嫂嫂这锁未开,想是要一生佩戴的;按嫂嫂的情况来讲,锁里或另有玄机。”宋鸣玉提示道。
手里长命锁沉甸甸的,细长的银链蜷成一团。阮琼柯也是没想到在副本里也有这么多佩戴物件,果然身体不好的人讲究多。
他拎着链子往颈上比划,长命锁正好坠在心口处。
“长命锁需藏于衣内,嫂嫂等颈间淤伤痊愈再戴上吧。”宋鸣玉道。
阮琼柯捉住衣襟,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方才袭击他的人,扯开他的衣服,难道就是要找长命锁?
他还要再思索,却觉身体不适,恶心发虚。
“嫂嫂略坚持一下,就快到府了。”宋鸣玉见他如此,安抚道。
此时已入夜,马车停在宋家侧门,便有小辇接阮琼柯。宋朝雊竟也在候着,宋鸣玉一将阮琼柯扶下车,他就迎上前。
“三弟怎么来了?”
“我归家不久便听了消息。父亲说一家人要相互照应,如今大哥病了,嫂子有事,我必然要帮衬关切一番。”宋朝雊一边说一边观察阮琼柯。
二人一同守着阮琼柯上了辇轿,一群人跟着进了宋鹤眠的院子。
这一晚,齐白薇写方促人煎药,在厢房歇了一夜,夜中并未发作。但由于接下来每天都要进行针灸治疗,他便暂时在宋府住下了。
阮琼柯第二日中午才醒过来,吃了饭喝了药,宋夫人居然亲自来了。
“可怜的孩子。”宋夫人执着手帕擦拭阮琼柯额角,满脸心疼。
“前儿还好好的,一转眼,你与鹤眠都出了事。”
她美目似含泪,玉惨花愁。宋夫人的贴身丫鬟随侍一旁,其中便有那日的玉腰。玉腰奉上一条帕子与宋夫人沾泪。
“他怎么样了?”阮琼柯问道。
“也是老样子,琼柯很担心么?等你自己身子好些可以去瞧瞧鹤眠,你俩多相处相处,他或能好些。”宋夫人道。
“你且好生调养,那日送你的血玉可要戴在身上,自有一番好处。”宋夫人又特意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蕊香已从梳妆台上取出那玉递到阮琼柯面前。
阮琼柯暂且搁于枕下。
这几天阮琼柯都卧床静养,不是针灸就是汤药的伺候着,日日如此便也好了不少。一日,宋朝雊下了学来探望他。
阮琼柯穿戴整齐歪在软榻上,与他讲当日的事情。他脖子用了药早不疼了,尽管那痕迹看着还是很唬人。
“他扑在我身上就使劲掐住我的颈子,甚至扯烂了衣裳,我都以为我快死了。”阮琼柯似是心有余悸,摸着心口道。
宋朝雊听得火起,心里哪哪儿都不舒服,越心疼他的遭遇,便越恨那该死的逃奴。
“这人必不能轻饶了,此事是二哥在处理,我待去同二哥商量。”
阮琼柯按住他,接着道:“朝雊,来到宋府之前的事我全都忘了,回门时阮家说我曾走失,被姑父偶然寻回。他却认得我,不是无端伤人,好像有仇怨,不知是因为什么。”
“如此,便将人要过来审问,一切便分明了。”宋朝雊道。
阮琼柯点头,补充道:“不论里面有什么隐情,最好不要声张。”
“那是自然,我去告诉二哥,你想亲自惩罚这个伤你的罪奴,直接将人送来你手上。”宋朝雊道。
宋朝雊正想提醒他切莫为这些事情伤神,便听阮琼柯道:“你母亲说等我好些可以去看宋鹤眠,你知道他具体在哪个院子么?”
宋朝雊只得放下话茬,回答:“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可以带你过去。”
阮琼柯直起身子:“真的?那今日怎样,我觉得我好很多了。”
自从了解到阮琼柯的病情,宋朝雊也不敢犯嫌惹他了,生怕他有什么不好,牵动心绪再发作起来。
适时,齐白薇前来施针,阮琼柯便与宋朝雊约好等他结束去见宋鹤眠。
宋朝雊带着阮琼珂绕过花园,往宋鹤眠住的院子走,不期在半路上碰见了一人。
只见那黄袍黄冠的道士立在桥头,手披浮尘,临水而观。
阮琼珂他们也要过桥,这桥极窄,一人可过,两人并肩不可过。三人便在此“狭路相逢了。
“少夫人、三公子。”那道士转过身,浮尘一撇,微福见礼。
阮琼珂看他鹤发童颜,分明干瘦得像脱了水的萝卜干,却精神矍砾。
“道长借过一下,我们正要去探望大公子。”阮琼珂道。
道长扶须而笑,说道:“少夫人与大公子已结连理,何故称呼如此生分?”
阮琼珂从背后扯住宋朝雊,回道:“正是忧心大公子的身体,我才走这一趟,生分便不去了。”
“少夫人,按理来说,你与大公子结为夫妻,借这喜气,大公子便不会再有事。”
宋朝雊一听他这冲喜言论,就憋了一股无名小火。
“是啊,道长的方法怎么失效了?”
阮琼珂的手一直放在宋朝雊的后背,攥着他的衣服。
宋朝雊顾及他,隐忍不发。
这道长却笑了一下,有几分意味深长,道:“再好的方法不实行也是无用之法,少夫人。”
“贫道还有一炉丹未炼,先行告退了。”他身形一侧,轻飘飘地从二人身旁掠过。
“故弄玄虚!”宋朝雊低声咒骂道。
他见阮琼珂立在原地,不由得问:“怎么了?你别管他。”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阮琼柯问道。
宋朝雊摇摇头,笑道:“道士的满嘴胡诌!”
闻言,阮琼柯也只一笑,睇了他一眼。
二人继续向前走,阮琼柯才发现宋府真的很大,亭台楼阁,琼水芳池,曲廊幽深联络各处。
穿过一道月洞门,远远看见一栋建筑掩映花丛林木间,飞檐斜逸。
“你们家真有排面。”阮琼柯道。
“这是我们祖居。前些年家道陵夷时也曾典宅当屋,这一处西北角的园子被押了出去,另住了一户人家。后来我父亲赎了回来,重新修葺,不过也是空着,只有大哥养病才得用。”宋鹤眠解释道。
待走进,见院门紧闭,宋朝雊便上前扣了扣门钹,三下又三下,门终于开了,门缝里钻出一个小丫头。
“大公子在哪里,我与少夫人来看看。”
小丫头把二人引入院子,边道:“回三公子、少夫人,大公子在主屋睡着。”
院子里有几个丫头正照料花草,见来人纷纷停驻行礼。
“他怎么样?大夫瞧了么?”阮琼柯问。
小丫头偷偷瞧了一眼这位少夫人,说:“大公子这几天大多昏睡着,稍有清醒便发病症,老爷说找大夫也是无用,只间天熬煮参汤吊着,往常也是这样过来的。”
阮琼柯心里惊讶,料定这里面有蹊跷,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屋子里侍候的人并不多,内室只有青岚,她徐徐迎出来,小丫头便退下去了。
宋朝雊本欲一同进去,刚踏出一步就刹住脚,转头道:“嫂子,你先去吧。”
阮琼柯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但也独自去了,青岚也并没有跟着。
帘子一打起,便扑面一股清苦浓厚的参汤味,宋鹤眠直挺挺地睡在床上,比前些日子肉眼可见的削瘦苍白了。
阮琼柯上前,忍不住探了探他的鼻息,想起齐白薇所讲,捉着宋鹤眠的手摸索地把了把,果然找不到一点儿脉搏。
他发现一旁的柜子上还摆着一碗剩下的汤药,沾在指尖嗅闻,是通常的参汤味,他用舌尖尝了尝,一股子苦味。
阮琼柯仔细看了半天,又在屋子里轻悄悄转了几圈,便出去了,坐在堂上等宋朝雊。
但他嘴里沾了苦很难受,想喝点水压一压,却找不到茶水,青岚也不见踪影。
于是阮琼柯自己找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方才外面的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做完活都散了。阮琼柯只好随意在厢房打转。
他挑了一间,准备敲门,突然听见了里边的说话声。
“你刚刚看见了么?那个那个。”一女声道。
“什么?你说少夫人?”
“是呀是呀,便是我同你说的,这夫人虽是男人,却是个俏丽美人。”
“可、可大公子怎么娶个男夫人?就是为了冲喜这事?可是姐姐,眼下大公子犯病仍犯病,有什么用呢?”
“诶,那不见得…”另一道女声却低下来,说悄悄话似的,“我听说是因为他二人并非真做了夫妻,如何奏效?”
“姐姐是说……”
不再有下文,只听见里边似乎笑作一团。还不待阮琼柯有什么反应,冷不丁背后有人叫他。
“琼柯,你怎么出来了?”原来是宋朝雊,他进去看了几眼便出来了,一出来却不见了阮琼柯,遂找了来。
“差不多我们便可走了。”宋朝雊道。
屋子里的声音一下停了,又青岚自一边连廊款步来。
“三公子、少夫人要走了么?青岚送二位出去吧。”她道。
送到门口的时候她对阮琼柯说:“夫人嘱咐,您身子好了可要多来看看大公子。”
阮琼柯:怎么个个都盯着人床、那点事儿?
宋鹤眠:(走得很安详)……
宋鸣玉:嫂嫂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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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之子于归(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