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不见了!”
羽轩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谁能想到阮琼柯一个病殃殃的男妻,能消无声息地从团团围住的高墙大院中逃出去。
已近傍晚,院子各处都点起了灯,天空灰蒙蒙的,透着一丝一缕的蓝烟,偶有鸦雀斜飞而过。但宋府并不平静,一帮子家丁小厮提着灯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步履匆匆,奔走搜寻。
待要入夜,便不那么好找人了。且宋府又大,宅院众多,景观纷杂,不乏藏身之处。现下已牢牢守住出入,关起门来瓮中捉鳖。
假山深处,静水流深,一道人影缓缓浮出水面。竟是阮琼柯。
他小心又急切地回到岸上,拧干衣裳的水,又在草丛中踩了许多脚,才躲躲藏藏地离开这里。
近些日子,他在羽轩中秘密查看,却半个机关密室的影儿都没见着,不禁让他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有误,只好利用后面得来的积分兑换了一分钟的隐身卡,伺机溜出了羽轩。
原本想从假山水潭的密道进入,再次探寻,不曾想此番已大有不同,密道中遇见过的大铁笼里锁上了新鲜的人,面如槁木死灰,想来是宋父新进的试药对象。他还来不及多做什么,就听到了其他的脚步声,只好赶忙退回隐匿,又回到了水面上。
阮琼柯不想那么快被找到,只能暂且藏起来。可他刚要走出小路,不远处却有一队人正往花园来,他只好折回去,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一咬牙,翻进了花园中一处四面厅。
“那边有动静!快去看看!”
阮琼柯忍着疼,死死捂着嘴巴,心脏怦怦跳。
家丁们追将过去,一时不见人影,一旁草丛中突然窜出一只漆黑的猫。
“喵——”
众人对视一眼,难道方才是猫?遂分头在园子中寻找起来。花园最不好寻人,天色又黑了下来,那些阴翳的草笼树丛瞧上去万分可疑,假山石林也不可放过。亦有人注意到伫立的四面厅,将所有的窗户尽数开启,里边依旧空无一人。
阮琼柯趁他们被猫吸引了注意,分配方向的时候,就从另一面窗溜出去了。
夜风冰凉,他身上湿透的衣衫被吹得半干不干,盗了一身冷汗,宋家四处都是人,他躲避得很不容易。幸而是晚上,看不十分清晰,否则很快就能被发现。
但仍旧糟糕的是,阮琼柯不熟悉宋府的路,只依稀记得宋朝雊曾经拿来的地图,按照大致方向,往人迹稀少的地方去。
他走得晕乎乎的,又有些累了,路上又碰见了好几波搜寻的人,便就近躲入一处院子中,门上贴着封条,想必无人。
然而进去了他才觉得分外眼熟,进了屋子才想起来,竟然是宋朝雊的院子。宋朝雊被罚祠堂,经历出走之后,伺候他侍从便被打散分往各处,所住的院子也被封了起来。
阮琼柯略放下心,正想找找有没有可以更换的衣物,刚打开衣柜,便听见外边破门之声。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轰隆隆,阮琼柯心道不好,透过窗户隐约可见外边通天的火光,人如此多,哪里逃得出去?
又有脚步逼近门前,阮琼柯只得旋身藏进了衣柜之中。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仔细聆听外边的动静,好一阵悉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少顷,有人停在了衣柜前。
阮琼柯只觉得眩晕。
“嘎吱——”衣柜门被拉开了。阮琼柯抱起一团衣物砸向对方,就要跳出来逃走,却被人一把锁入怀中。
月光透过纱窗,照见了宋鸣玉那张儒雅端方的面容。
“嫂嫂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宋鸣玉笑道,他捉着阮琼柯的手臂,见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便查看了一番,“还受了伤?”
阮琼柯盯着他,一时间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垂下眼,眼睫颤动不已,勉强护住自己摔伤的胳膊,素净的面颊沾着凌乱而微微湿润的发丝,显得仓皇无措。
“得罪了——”宋鸣玉一把抱起他,外边已经无人了,宋鸣玉趁着夜色,走些小道,带着阮琼柯去了他自己的院子。
宋鸣玉抱着阮琼柯径直回到屋内,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将阮琼柯抱上床榻,阮琼柯心底一惊,就见宋鸣玉在床边划了划,床榻内部霎时打开了一扇门,宋鸣玉搂着他入了内室。
原来他也有自己的密室。
宋鸣玉撩起阮琼柯的袖子,白润的肌肤上落下了可怖的乌青。阮琼柯坐在几案上,双脚悬空,而宋鸣玉活动他的手臂,判断是否扭伤。
“嘶、”宋鸣玉变出一瓶药酒,以掌覆在他的手肘处,揉将起来,令阮琼柯感到了疼痛。
“许久未见,看来嫂嫂过得不大好,听闻前些日子还病了,颊上都没什么肉了。”
“你看着倒是一如既往,不过黑眼圈越来越大,难道每天晚上都不睡觉么?”阮琼柯用柔软微哑的嗓音说着讽刺的话。
宋鸣玉手一顿,冁然:“看来是小弟眼拙了,嫂嫂似乎并未受到病痛的影响。”
阮琼柯手臂上温热酥麻,在药力下持续升温发烫,十分不舒服,于是他轻轻挣出了手,推拒宋鸣玉:“不要你擦了,真疼。你这样惺惺作态,真令人讨厌。”
阮琼柯拨开宋鸣玉,想要下来,不及防宋鸣玉竟以身截住了他,臂膀撑在两侧,倾盖而下。正好便四目相对,鼻息相交了。
宋鸣玉漆黑如深潭的眼睛牢牢锁着他,眼睫从上至下,似乎在觇看他脸上的每一处五官,每一丝波动的神情。
阮琼柯迎着他,下颔高高抬起。只见宋鸣玉动了动,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足盈寸,即将突破最后一线时,阮琼柯别开了脸。
“小弟告罪,弄痛了嫂嫂,鸣玉五内歉疚。”宋鸣玉抚着他的手臂笑道。
阮琼柯欻地抬眼,瞪着他冷笑道:“你哪里有个小叔子的样儿,拉拉扯扯、巧言令色,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宋鸣玉见他生气模样,脸上倒多了几分血色,不禁手指抬起,在他泛红的颊边刮蹭了一下。
“嫂嫂别动气,小弟只是想护着嫂嫂,父亲的人还在外边搜寻呢,若是教他们发现了,嫂嫂又要被关回去了。”
阮琼柯想说什么,却喉咙一痒,嗽了两声。
宋鸣玉捻了捻他的衣衫,温声道:“嫂嫂去沐浴更衣一番吧,瞧着衣服都是润的,怎么能行?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在你这儿,和在那边,有什么分别?”阮琼柯瞥了一眼宋鸣玉,环视四周,“你与你父亲不愧是亲父子,一脉相承,都喜欢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宋鸣玉低笑出声,道:“在我这里,不会拘着嫂子,嫂子身上也不会时时刻刻放着眼睛——嫂子真是说笑了,这里不过是普通居室罢了,对了,只能暂且委屈嫂子将就一遭,这儿只有我的衣裳,给嫂子裹身。”
阮琼柯见他这副模样,只觉欠揍,便发作起来,刮了他一耳光。宋鸣玉挨了一掌,依旧一副霁月光风,捉着他的手腕,揉他微红的掌心。
“嫂嫂且等着,鸣玉去为你准备热水。”
***
宋鸣玉当真弄来了热水,是两个下人抬进来的,阮琼柯仔细观察发现,这两个人是盲人,也说不出来话。
他们将热水倒入浴桶,支上了屏风,便行礼告退。阮琼柯冷眼看着,不敢深想。
“小弟伺候嫂嫂沐浴。”宋鸣玉捧着衣裳款步到他面前。
阮琼柯赏了他一记白眼,跳下桌子,往屏风后走。他解开衣衫,见宋鸣玉在一旁杵着,将脏衣服尽数揉成一团掷与他脸上。
柔软细嫩的绸缎顺着宋鸣玉的面庞滑下,他伸手接住,一件件的整理交叠好,搁在一旁。阮琼柯已没入浴桶之中,墨发散在水下,只露出苍白骨感的肩头。
宋鸣玉冷不丁从他身后伸手,摸着他微微湿润的头发,道“水温怎么样?鸣玉伺候嫂嫂洗头。”
阮琼柯已懒得搭理他,阖眼靠在沿上。耳边响起轻微的水声,宋鸣玉的一双手进入水中,撩起水波淋到他的发上。
阮琼柯缩了缩肩膀。他突然感觉那双手贴着他,阮琼柯正要躲,宋鸣玉却将他受伤的胳膊抓了出来。
“嫂嫂这手先别浸里头,当心泡散了药力。”
他湿润温烫的手掌腻腻地陷在阮琼柯的肌肤里,让阮琼柯打了个冷颤,便将手臂抽了回来。
阮琼柯又打了个喷嚏,鼻头红了。
“嫂嫂莫不是真的着凉了?”宋鸣玉关切道。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待洗完头,他见阮琼柯闭着眼,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已经睡着。
宋鸣玉贴着他的耳后,低声道:“已经好了,嫂嫂快起来吧。”
见阮琼柯没有反应,又道:“嫂嫂,他们——都护不住你。”
***
阮琼柯穿上了宋鸣玉的衣服,他二人身量有差,袖子衣摆都长了不少。水淋淋的头发晕湿了绯色的衣料,留下深痕。宋鸣玉替他擦干头发。
阮琼柯四肢冰凉,面上却发烫。宋鸣玉略通岐黄之术,扣住他的窍门摸脉。宋鸣玉知道阮琼柯的身体一向不好,却这么容易就起了热,仿佛是一扯就破的美人灯,倒真有几分疼惜之心了。
阮琼柯确实很不舒服,他泡了水,湿衣服沤了那么久,又跑来跑去,出汗又吹风,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了。他卧在软榻上,宋鸣玉为他盖上被衾。
“嫂嫂好生休息,鸣玉去煎些药来,嫂嫂喝下好驱寒,不必担心。”宋鸣玉轻柔地抚摸着阮琼柯热烫的面颊,两相比较起来,他的手显得微凉,带给阮琼柯些许的清凉,阮琼柯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