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和徐怀言在公寓里整理数据,两人共用的客厅堆满了图纸和样本。
徐怀言指着电脑屏幕,对方宇说:“我们对比了你提供的太阳活动数据和岩芯样本中的同位素记录,相关性高达0.87。”
方宇凑过去看,“这说明远古时期的太阳活动确实影响了地球气候。”
徐怀言接上他的话,“进而影响了地质沉积过程,我们的跨学科研究会有突破性的发现。”
方宇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这两个月来,他不得不承认徐怀言的存在让南极的生活变得容易许多。
老友的熟悉感,专业上的互补,还有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都让漫长的科考日子有了些许温度。
“对了,下周有极光观测活动。”徐怀言伸了个懒腰,“我们地质组也被邀请一起去了,你会去的吧?”
“我可能......”
“去吧,学天文的,应该都不想错过这一盛景吧。”
这确实,方宇没办法反驳,他无奈地笑了,“你越来越会找理由了。”
徐怀言正色道:“这叫学术合作,说真的,方宇,你来南极后就没好好休息过,Edward教授都担心你会burnout。”
方宇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整理数据线。
休息意味着思考,思考意味着回忆,而回忆......
回忆里有那个人温暖的笑容和没说出口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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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濯的闹钟在凌晨五点响起,他挣扎着爬起来。
咖啡店的早班六点开始,他需要在开门前准备好所有的原料。
“今天怎么这么早?”陈栖乔睡眼惺忪地从卫生间出来。
“早班。”尤濯往脸上泼了把冷水,“晚上可能会晚点回来,有个家教。”
陈栖乔皱眉,“你这样下去会垮的。”
尤濯只是摇摇头,抓起外套冲出门。
咖啡店的准备工作机械而重复,磨豆子、准备糕点、检查设备......这些不用思考的劳作反而让他感到安心。
就在尤濯刚给自己做了杯咖啡提神时,一旁的店长递过来一个纸袋,“小尤,这份外送单麻烦跑一下,金融大厦15层,证券部的。”
听到这个地址,尤濯愣了一下,这不就是他实习的地方吗?但他没说什么,接过纸袋就出发了。
电梯门在15层打开时,他的直属主管正好站在门口,看到尤濯的那一瞬,男人有些惊讶。
“尤濯,你怎么?”
尤濯尴尬地举起纸袋,“外送。”
主管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然,“我听说你最近很拼,但没想到,”他接过咖啡,“如果缺钱,可以申请提前转正。”
尤濯道了谢,没有同他解释,而提前转正的薪水远远不够他的目标。
当他走出大厦时,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请问是尤濯同学吗?”一个女声说道:“我们这边是南极旅行特别项目部,看到您之前的咨询......”
尤濯的指尖一颤,那是他半年前,刚得知方宇要去南极时,一时冲动打的咨询电话。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有一个特别优惠的科考观光团,明年一月份出发,正好可以看极光。”
尤濯靠在墙上,听着对方报出的价格是九万八,包含往返机票和两周的食宿,比他预计的便宜,但依然是天文数字。
尤濯并没有立马答应,想了会儿才开口,“我需要考虑一下。”
中午休息时,尤濯打算算一下存款。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攒了三万六,加上奖学金和实习工资,也许,也许真的能在明年极夜前抵达南极。
这个念头让尤濯心跳加快,他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科考站门口,方宇惊讶的表情,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会泛起怎样的波澜?
会因为他的到来而开心吗?
“尤濯,会议要开始了。”同事的喊声打断了他的幻想。
现实依然残酷,他还有六万多的缺口,而时间不等人。
......
南极的极光观测活动在一个相对温暖的时间举行,气温只有零下二十度,风力四级,被科考队员们戏称为“热带天气”。
方宇穿着厚重的极地服,和徐怀言一起坐在雪地摩托后座,前往十公里外的观测点。
夜空被绚丽的极光点亮,绿色,紫色的光带像流动的丝绸,在头顶舞动。
徐怀言仰着头,呼出的白气迅速凝结成冰晶,“太美了,比照片上震撼多了。”
方宇静静地看着这宇宙奇观,极光的粒子流会影响电离层,进而干扰天文观测的信号,这是他们此行的科研目的。
此情此景,方宇脑海中忽然出现尤濯一闪而过的身影,反应过来后,他想。
如果这时,尤濯在就好了。
出神之际,徐怀言的声音响起,“听说对着极光许愿会实现,你要不要试试?”
方宇拒绝了,却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
——尤濯。
回程的路上,雪地摩托突然故障,队员们决定步行回附近的临时营地,等待救援。
方宇和徐怀言并肩走着,极光在头顶流转,将他们的影子映在雪地上。
“方宇,高中时我其实......”徐怀言的声音很小。
下一秒,还未等他说完,方宇猛地拉住他,“小心!”前方是一条被雪掩盖的冰缝。
徐怀言踉跄了一下,站稳后苦笑,“谢谢。”
两人都没吭声,又走了一段路程,徐怀言苦涩道:“方宇,我刚才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不是忘记,是都忘记了,连同高中的遗憾,在那一瞬的踉跄中彻底消散了。
方宇沉默了,没有追问,有些话,不知道比知道更轻松。
就像那条他始终没有回复的信息,那个他不敢想起的人。
营地的小屋里,队员们围坐在炉火旁取暖。
方宇掏出手机,意外地发现有一格信号,他忙给父母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看着与尤濯的聊天框,犹豫了良久,他都没点进去,转而点进了手机相册。
那张他与尤濯的合照,是陈栖乔帮他们拍的,那天他们刚从图书馆出来,一同走在枫树下的抓拍。
尤濯这个时候会在干嘛呢?方宇不禁想。
南极的夜空中,天幕被泼洒出翡翠般的光芒,方宇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那片舞动的绿光,按下快门。
照片拍得不算清晰,但足以看清极光蜿蜒的形态。
方宇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两个月了,他们一次信息都没发过,这张极光照片,会不会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最终,方宇还是把消息发出去了,发完后迅速锁上屏幕,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可能的回应或不回应,随后他将冻得发麻的手塞回防寒服口袋,没再多想。
“方宇,热汤好了。”徐怀言说。
小屋里的炉火噼啪作响,队员们围坐在一起传递着保温杯装的热汤,他接过徐怀言递来的杯子,“谢谢。”
徐怀言瞥了眼方宇的口袋,“信号恢复了?”
方宇低头啜饮着汤,“嗯,给家里报了平安。”
晚餐是罐头肉和压缩蔬菜煮成的炖菜,在极地条件下已算奢侈。
方宇咀嚼着,耳边是队员们关于极光形成机理的讨论,但他的思绪却飘向地球另一端。
此刻的尤濯在做什么?
是否看到了那条信息?
或者,他早已将自己的聊天框设为免打扰?
回到主基地的公寓后,徐怀言靠在门框上,“你今晚心不在焉,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方宇摇摇头,脱下厚重的防寒外套,“只是累了。”
徐怀言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再问,只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处理观测数据。”
房门关上后,方宇终于掏出手机。
屏幕干净得刺眼,没有新消息提醒,没有未接来电,连邮件通知都没有。
他点开与尤濯的聊天界面,那条极光照片冷清的落在底部,上方还是之前尤濯发来的:
[尤濯:我会等你回来,不管要多久。]
再往上,是更久之前的日常对话。
方宇将手机扔在床上,走进狭小的浴室,热水从花洒中喷出,水珠顺着他的脊背滑下,带走一天的疲惫,却怎么也带不走胸口那股莫名的窒闷。
“真是可笑。”方宇对着雾气蒙蒙的镜子自语。
洗完澡,方宇钻进睡袋,将手机塞到枕头下。
如果尤濯真想联系他,有的是机会。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睡眠时,枕头下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
方宇猛地睁开眼,慌乱地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提醒。
[尤濯:照片拍得真美。]
正当方宇犹豫怎么回复时,又一条消息弹出来:[尤濯:终于愿意理我了]
方宇能想象尤濯打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微微挑眉,嘴角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睛里却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方宇回复:[刚好有信号。]
怕显得刻意,又发了一句:[科研需要记录极光。]
[尤濯:所以是工作照?不是特意发给我看的?]
方宇咬了咬下唇,回复:[你觉得呢?]
[尤濯:我觉得学长公私分明,肯定是工作需求。]
这调侃的语气太过熟悉,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两个月的沉默。
方宇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发去一个简单的“嗯”。
[尤濯:那边现在几点?]
方宇看了看窗外永不落幕的极昼,[理论上是晚上10点左右,但实际上永远是白天。]
[尤濯:没有黑夜怎么睡觉?]
[方宇:遮光窗帘加眼罩。]
[尤濯:两个月了,方宇,我很想你。]
这句话让方宇胸口一紧,心中汹涌的思念快要迸发,让他再也躲不了。
斟酌万分下,方宇第一次,逐字逐句地敲下回应。
[方宇:尤濯,我想你。]
26岁这年,踏上冰天雪地,方宇学会了坦白,也拥有了值得他想念的“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