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之境 第11章 照片

时至今日，徐鹏还记得他二十天前见到徐起白的时候。

男生眉眼一股郁结之色，如一头困兽，正和他的父亲徐向东吵完架。

看见他来，也没给一个好脸色。

徐向东训斥道：“你那什么表情，没大没小的。你叔叔来了，都不打一声招呼吗？”

“不认识。”徐起白淡淡道。

“你！”徐向东气急。

徐爷爷有两个儿子，徐向东排老大，一个人走南闯北做生意，混的最好。

二儿子徐鹏，对生意完全不感兴趣，老老实实做了个老师。

徐鹏笑笑，打圆场，“哥你这么凶干什么？这都是个形式，不叫也没事。”

徐鹏感受到少年落到他身上的目光，等他抬起头，那目光早就不见了。

“没什么事，我先上楼了。”

说完，少年也不看两人什么反应，径直上楼了。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徐向东在后面吼道。

“哥，孩子想上楼你就让他上去呗。”徐鹏劝道。

徐向东叹出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他偏头看了一眼徐鹏，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怎么了？哥。”徐鹏问道。

“这小子不学习！考试考都不带考的，一直交白卷，以后怎么继承家业。”

顿了下，徐向东语气沾染上一丝怅然，“他就那么恨我，恨到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

徐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哥，因为归根结底来说，都是他哥徐向东的错。

他侄子，也是个可怜的娃。

所以即使他这么无所谓的对待学习，任由自己自暴自弃。徐鹏眼里也没有一丝怒气，看徐起白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悲悯。

徐鹏低头看向自己的哥哥，语气甚至沾染上一丝他本人都没有发现的怒气。

“哥，你有真正关心过你的儿子吗？他因为你的疏忽经历过什么，你心里应该比我还清楚吧。你如果心里还有你这个儿子，你就不要再管他做这做那了。

“他当时那么小，经历那么非人的折磨，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上天垂怜了。你想把你儿子逼死吗？你还是一个父亲吗？你儿子这么多年，有开心过哪怕一次吗？”

徐向东半天没有言语，挺拔的肩膀凹陷了下去，头低着，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

徐鹏静静地看着他哥，一瞬间，他哥好像老了十岁。

生意上叱咤风云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位悲伤羞愧，不知所措的父亲。

良久，徐向东开口了，声音沙哑。“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他。你说的对，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徐鹏拍拍他，突然他视线一凝。

徐起白不知何时已经下楼，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徐向东低着头并没有留意到，见徐鹏望过来，徐起白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徐鹏心一紧，这件事是徐家的的禁忌，准确来说，是徐起白的禁忌。

只要听见别人说这件事，徐起白就会犯病，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有时甚至会自己伤害自己。

徐鹏不确定徐起白听了多少，他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沙发上，徐向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缓缓地摩挲着玻璃瓶，看着里面的小袋子发愣。

良久，徐向东低着头，嘴里含糊地发出声音。“爸爸不会再管你了，只要你开心就好。”

过去的事情是爸爸不对，爸爸不求你的原谅。

只希望，你能开心起来。

过了好久好久，徐向东微微仰起头，眼睛发红。

幸好幸好，

爸爸还不算太没用，

赚的钱足够你一辈子无忧。

以后，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不上学也可以。

爸爸可以一直养着你。

-

二楼。

徐鹏终于追上徐起白。

徐起白眉眼含霜，低头看着张鹏，冷漠道：“关你什么事？”

徐鹏一愣，果然，情绪开始暴走了。

徐起白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觉得恶心。”

他最烦别人用这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看他？他不需要。

徐鹏：“……”

“别跟着我。”徐起白语气冰冷，毫无人情味可言。

徐鹏丝毫没有被震慑到，看着徐起白笑道：“怎么和你叔叔说话的？叔叔帮你给你爸说了那么多，不说一句谢谢就算了，还一直凶叔叔。”

徐起白一愣，偏过头，“我又没让你帮我说。”

“好好好，是叔叔多管闲事。”徐鹏转过身，低头欲走。

徐起白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闭上了，一句话没说。

“啪嗒啪嗒”，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响在地板上响起。

徐起白下意识地看向地板，一张又一张的一寸照片洒落在地板上。

徐鹏也听见了，他重新转过身。看到地上的照片，“啊呀”一声。“怎么都掉地上了？”

徐鹏蹲下身子，慌忙捡起来放进口袋里。

徐起白也弯下腰，一声不吭的帮徐鹏捡地上的照片。

突然，他视线一凝，手指搭在一张照片上。

一寸大头照上面，女生扎着高马尾，额前一些零碎细发。

大大的眼睛，非常漂亮显眼的双眼皮。

搁着照片都能看到女生纤长卷翘的眼睫毛，一簇一簇的汇聚在一起。

好像她。

大头照上女生的五官简直是她的等比例放大。

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复刻都复刻不来的相像。

徐起白心跳骤停了一秒，忍不住把照片拿在手心。

握着照片的手指微微颤抖，徐起白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照片。

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这是她长大的样子吗？

“放那里，”徐鹏急忙喊道，“别弄坏了。”

徐起白看向徐鹏，眼神有片刻的怔愣。

举起手里女生的照片，徐起白忍不住问道：“这个女生是叫温初吗？温暖的温，初一的初。”

徐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你为什么会有她的照片？”徐起白盯着徐鹏，语气不自觉带着一丝急促。

“你问这个干什么？”徐鹏蹙起眉毛，不解道。

“你别管，快点告诉我。”

“嘿，你这臭小子，说话怎么那么冲。”

顿了下，徐鹏起了坏心思，逗他道：“你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

“你这小子，叔叔帮你那么多。可你呢，怎么和叔叔说话的，什么关你什么事了？什么觉得恶心了，什么你别管了。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诉你。”

徐起白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我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和你说话。”

“诚意呢？”徐鹏挑眉看向他。

徐起白耸拉了一下眉眼，别扭道：“……叔叔。”

“哎，乖侄子。”徐鹏笑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徐起白催促道。

“不行的。”徐鹏摇摇头，“涉嫌**问题，我不能告诉你。”

“你逗我玩呢？”徐起白怒道。“快点告诉我。”

看看看，又犯病了。

徐鹏摇摇头。

“你快点告诉我。”徐起白抓着头发，焦躁地围着徐鹏转圈。

徐鹏快被他转晕了，“停停停，你先告诉我问这些干什么的？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徐起白终于停下来了，斟酌了片刻，开口道：“她是我儿童时期的好伙伴，我一直在找她，可怎么也找不到她。今天居然在你这里见到了她的照片，所以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有她的照片。”

说完，徐起白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徐鹏。

徐鹏愣了一下，有多久了，他侄子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居然有了光彩。

那是一种既含着期待，又夹杂着几丝紧张和迫切的眼神，甚至还有几分无措在里面。

徐鹏叹出一口气，得知侄子只是想知道童年玩伴的踪迹，并没有坏心。

同时也好久没有看到侄子那么开心过了，便松口道：“等我捡完照片告诉你。”

徐起白心怦怦直跳，脱口道：“我帮你一起捡。”

捡照片的时候，徐起白恨不得自己的手能再快点，再快点。

捡完照片，徐鹏拿在手里数。

一共四十八张，少了一张。

看着徐起白还拿在手里的一张照片，徐鹏板起脸。“快把你手里的一寸照片给我，我还有用。”

“哦。”徐起白不情不愿地递出手，徐鹏伸手去接，徐起白送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来。

“快点给我。”徐鹏催道。

“马上。”

徐起白拿起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认真地对准手上的一寸大头照，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

然后，一脸不情愿地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了徐鹏。

徐鹏：“……”

“你喜欢这个女生？”徐鹏忍不住问道。

“你别管这个，快点告诉我。”

没有反驳，这是承认了吗？徐鹏面露微笑，忍不住逗道：“你这个态度我是不会说的。”

徐起白面色幽怨地盯着徐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徐鹏笑了笑，解释道：“这不是高二刚开学嘛，填信息需要用到学生的一寸大头照。我收好照片以后就放在口袋里了，准备回家去弄。然后半路我突然想到，我找你爸有事，于是我就先拐你家来了。”

“所以，温初是你班里的学生？”徐起白膛目结舌，傻眼道。

徐鹏点点头。

徐起白一阵眩晕，一股莫大的惊喜萦绕在他心头。

不断的，不断的盘旋缠绕。

把他紧紧地缠绕其中。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找了温初那么多年，没想到，她就在江城。

原来，她……离他那么近。

徐起白看着徐鹏，眼睛亮亮的，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郁结之色。“叔，我想转到你们学校，然后转到你班里，你能帮我尽快实现吗？”

看着徐起白难掩期待欣喜的眼睛，徐鹏一阵恍惚。

他从未见过他侄子如此高兴过，就连眉梢处都是笑意。

仿佛之前那个生人莫近，一脸冷漠的少年只是错觉。

总算有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力，徐鹏微微叹出一口气，看着他侄子。“我可以尽快帮你安排好一切，三天后你就会看见她。但是，你可以答应叔叔一件事吗？”

徐起白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徐鹏缓缓道：“无论你有多么讨厌这个世界，请不要轻易离开好吗？”

徐起白愣了愣。

徐鹏抬起手揉了揉徐起白柔软的发顶，笑了笑，笑容有些心酸，交杂着几分悲伤和怜爱。

“你以为叔叔没有发现吗？你爸经常给我提起你。叔叔知道，你很辛苦，活的很痛苦。

“但是呢，人生又那么长，我们不能一味地陷在痛苦的过去呀，也要往前看一看啊。你看，幸好今天的你还活着，所以才能等到这一刻，才能找到她，未来还会一步一步变得更好的。

“所以，你要活下去，自己去见证那些美好的未来，答应叔叔好不好？”

好半响，徐鹏看见徐起白小幅度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