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 第28章 后山福地（上）

“蓝祭司？”小六试探性地开口。

小六不是认不出来，只是蓝田玉一身宽大的黑袍，脸上依旧带着那个木头面具，在晚上看到实在是让人有些害怕。

“小六姑娘，”蓝祭司笑笑，“怎么不去用饭？是不是宋家寨的东西不合胃口？”

小六赶紧摇摇头，笑道：“当然没有，很好吃的，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挑剔，有的吃就不错啦。”

“你经常饿肚子？”蓝祭司忽然问道。

小六被他猛地一问吓了一跳，当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于是摸摸后脑勺，难堪道：“也不算经常，偶尔吧。到了上京就好多了，七七八八也能凑合一顿。”

一道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蓝祭司看着她手上的鸡腿，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指了指，“这个，好吃吗？”

闻言小六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手里黏糊糊的鸡腿，不太确定地道；“还行——”

她拧起眉毛，两条眉毛像黑乎乎的毛毛虫。小六将手里的鸡腿往前一递，小心翼翼道：“要不？你尝尝。”

蓝祭司温和笑笑，他身形一颤，抬头看向头顶垂着红绸的树，忽然开口道：“你要不要许愿？”

“许愿？”小六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想起那日跟薛俨在这棵树下时，他伸手扯下的那一段红。

“是啊。”蓝祭司的手伸起，让经久风霜的柔顺的绸带顺着指缝流淌过，面具下他轻轻合上笑眼，“寨子里很多人都在这里许愿。我跟他们说过很多次，在这里写字，孟看不见的，可是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他转过头，看向小六，声线柔和：“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小六回过神，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

“吃好喝好呗。”

“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很奇怪，天上不下雨了要问一下神仙，生病了要问一下神仙，求亲也是。佛在人心，事在人为。”

言罢她仰面喝掉残余在杯中的酒，餍足打了个酒嗝。

面具下蓝田玉的眸色深了些，眼中小六的身影瘦削，几乎快要看不见。醉意让她开怀了不少，靠在斑驳的树干上，侧脸的弧度很柔和。

在这种醉意下，夜风都轻柔了许多。

“你喝酒了？”蓝田玉没有叫她小六姑娘，而是直接称呼为你。

眼前的人没说话，头顶铃声作响，似乎悲戚从短暂的酣畅中吵醒，闷闷地哼了一声。

蓝田玉黑袍上缠着的一串又一串大小不一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缓缓凑近，伸手捉了一只落在小六腮边的小虫，姑娘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鼻尖耸耸，唇瓣微移便叹出一口气来。

蓝田玉唇边噙了一点笑涡，轻声唤她：“小六，小六——”

“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小六睁开眼睛，敲了敲微酸的腰背，反驳道：“小爷我可不是在睡觉我只是在享受，这样才能尝出酒的美味来，不然酒怎么能高兴。”

“酒也会高兴？”蓝田玉好笑道。

“那是当然了，”小六跳起来，背过手在原地打转，不停道，“不仅酒会高兴，吃的也会高兴，你多吃它一口它会很开心。树也会高兴，花也会高兴，树高兴就变绿，花高兴就开花，天高兴了就出太阳，不高兴就下雨。”

她笑眼弯弯：“无论什么都有自己的情绪。”

蓝田玉看着她，沉默良久垂下头轻笑一声，也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

风摇树影幌幌，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嬉笑声，小六心中有些落寞，慢慢沉下脸，才死了人，寨子里的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如寻常，虽然吴节庆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对于宋家寨里的人来说，吴节庆虽不是亲人却也不是仇人，也不至于如此冷漠。

或许树上的那句话是真的，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小六，我那有一壶好酒，是用去年采下来石榴酿成的，我猜你会喜欢。”他话说得小心翼翼。

小六有些愣神，毕竟自己跟他也不过才初识，尚没有到如此熟稔的地步，她正不知道该如何呼唤，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声，小六下意识浑身一松。

“大人？”小六眼中满是惊喜。

薛俨看着她，朝她步步走来，他手上没有提灯，整个人身上树影斑驳。

待走到小六身侧，他才转过脸，将漠然且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蓝田玉身上，良久他缓慢开口：“蓝祭司？”

蓝田玉仍旧是那一身长袍，夜风下衣袂飘飘。

“薛——”蓝田玉的目光落在小六身上一瞬，轻笑一声，“大人。”

小六感觉气氛有些尴尬，赶紧拉了拉薛俨的衣角，小声问道：“大人，你去干嘛了？我怎么没看到你？”

薛俨没回答她的话，反而意味深长地看向蓝田玉，道：“蓝祭司，祭祀前的那一天晚上你在哪？”

小六骤然惊了一下，难道薛俨怀疑蓝祭司吗？也是，小六狐疑地看向蓝田玉，作为祭司他应当一直待在祠堂里，怎么会允许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用死尸替换塑像呢。

许是感受到两道怀疑的目光，蓝田玉温和地解释道：“那夜我并不在祠堂，而是和寨主在一起商讨事宜，大人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寨主。”

薛俨不置可否，拱手道：“既是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祭司自便。”

言罢他拉过身侧人的胳膊就转身离开，小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走，赶紧回过头扯出个笑容，朝蓝田玉摆摆手。

没等她转过头松口气，薛俨便将她的手松开。

小六惊了一下，揉着胳膊，瘪嘴道：“大人你方才怎么怎么不理睬我，我找了你好久也找不到你。”

薛俨忽然停下步子，他往小六身前一凑，像是在闻着什么，良久蹙眉道：“好浓的酒气。”

“你在找我？我看你吃吃喝喝挺开心的。”

小六耳廓一热，当即转过身，说话有些结巴，“没，没有啊。”

听着她话语中还带着醉意，薛俨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些，带着怒意道，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竟敢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喝这么多酒。”

“喝的不多的！”小六赶紧反驳，伸出自己的手比划着，“就这么一点点。”

她眼前自己的手指越来越模糊，赶紧晃了一下脑袋。

“怎么一点点？”薛俨握起她的手，在眼前掰出两根手指，示在她眼前，“这是一，还是二？”

小六眼睛瞪圆，像只呆愣愣的猫。

“这个，这个是，树杈子！”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俨沉下面色，松开小六的手，冷哼一声：“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你在开心什么？”

小六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侧，开怀道：“大人开心我就开心。”

薛俨没说话，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祠堂门口，人群的喧嚣远去，古朴的祠堂被一把厚重的锁锁住，屋檐上的悬铃叮叮当当地在夜色间摇曳。落目间，地上的青苔泛着夜露的光泽，垫在地上的青石板在绿草中蛇形蜿蜒向前。

醉意上来，小六困倦间又带了点兴奋。

“大人，我们要去哪儿啊？”

“去后山。”薛俨道，他还记得蓝田玉给他们说的那个故事，顺着后山溪流发现的那颗老树，还有那块灵石。

夜色随着人上涌，看着眼前的涓涓溪流，恍惚灯火下倒映的脸模糊不清。小六垂着脸，弯腰跟着薛俨一步一步上山，她抬起头，忽然惊喜道：“大人，你看有星星！”

她太过高兴，一时没注意，两脚一绊，整个人往后仰去。

小六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感觉有一道影子覆身上来，伸手揽住她，将她拉回来，稳稳站在地上。她松了一口气，听见薛俨略有寒意的声音，

“毛手毛脚的。”

小六感觉自己立马就笑不出来了，只瘪瘪嘴心里有些失落，不再说话。

余光却看见身侧的人仰起头，正一本正经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小六心里一暖，抬头看着薛俨的侧脸，月色如银勾勒着他的轮廓，碧星落在眸中，为其中的冷漠添了几分柔和与多情。

周围静静的，连飞虫扑闪翅翼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两人就着溪流的颤颤声缓步前行，小六头脑昏沉，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这宋家寨的酒还真奇怪，刚进口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越来越上头，小六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生怕说出什么胡话来。

薛俨的脚步忽然停下，小六也随之顿住，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土坡，土坡上寸草不生，只有一棵枯老的柳树，正值夏日，这棵树上却没有有一丁点的绿意，让看得人心里不禁也荒芜起来。

薛俨吹亮火折子点燃早已熄灭的灯，提灯被他放在地上，正好照亮了眼前一方光景。

影子被拉长在身后，小六醉意顿时消了不少，迈步上前。

头顶无数垂落的柳枝就像是夜的爪牙，空洞地压下来，像是牢笼一样将他们笼罩在其中牢牢拘禁着。

小六紧张到不敢呼吸，下意识走到薛俨身边，寻求一点安心。

薛俨抬起头，喃喃道：“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