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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谓 第4章 04

作者:屋言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18:33:12 来源:文学城

我很快就知道了我病得很重,用不着询问别人,光是感受一下我身体的变化,就能够猜到实情了。

医生口中的“以勘查为主”、“小手术”等话,都是在骗我。医生懂得多,却总是不肯对病人说实话,并且总是觉得此举是在保护病人。

去年我的妹夫因肝癌逝世。他的病情,我妹妹知道,他的兄弟姐妹知道,我知道,甚至连他那还没过十二岁生日的儿子也知道个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的肝脏上长满了肿瘤,他却听信我妹妹的谎言,以为自己是肝硬化。

不要给病人太大的压力,让病人保持轻松的心情休养身体,医生和家属都赞同这样的说辞。

现在轮到我患重病,我想,妹夫其实知道自己的情况。他假装自己不知道,假装自己在病中也拥有轻松的心情,反过来哄骗身边的人,让大家放轻松,不用承担病人的情绪。站在生死边缘的凄风苦雨中,情绪大多是极端的,自己尚且无法消化,何必连累最亲近的人一起消化。

这种愿想是好的,只是极少人能做到,妹夫病重时脾气急躁得像颗炸弹。

我的身上又是手术切口又是插管,一切行动都变得不容易,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翻身。

疼痛在起初的两天最明显,伤口刺痛,肚子里钝痛,脊背躺在不透气的一次性隔垫上,闷热异常,许是起了一点痱子,时不时传出瘙痒感,而我挠不到,连翻身让别人帮我挠一下也没力气,唯有忍受。幸好我精神亦极疲倦,可以用熟睡的方式熬过这些疼痛。

两天后最难受的地方变为插在鼻子里的引流管,虽是柔软窄小的鼻饲管,但可能是因为我的咽喉敏感,偶尔会无预兆地被这条吞咽不了的管子引起一阵阵反胃,我的全身因此而抽动的,像一尾搁浅的鱼,不自控地张嘴伸舌,无助地躺在床上干呕。干呕的声音和打嗝的声音很像。

安意询问医生什么时候能撤掉引流管,医生没说具体时间,只让我再坚持两天。

暗黄绿色的胆汁从管子流出,到末端的引流袋里。胆汁并非一直流动,一天里大概只会流动三四次,不少胆汁停留在管子中段,管子似乎被胆汁染成了暗黄绿色,垂眸一瞥,恶心感加剧。

早上查房的医生催促我在床上多翻身,多运动,要尽快排气,促进刚刚经历了手术打扰的肠道恢复正常。

我的肚子胀得圆滚滚的,肠道产生的气体已然大塞车,安意会孩子气地轻敲我的肚子,说像一面鼓。疲倦感尚未离去,浑身上下夹杂着疼痛和瘙痒的难受别扭感觉尚未减轻,因此我有点犯懒,只是在床上动动腿脚,没有积极翻身。

但我也在术后第三天成功排气了,放了一个无声的短小的屁,杯水车薪,肚子发胀的感觉没有褪去,医生说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我的肠子才能完全缓过神来,进入正常的工作状态。

医生让安意帮我把床摇高一些,我不能整天躺着,半坐起来有助于恢复。

“可以先慢慢坐起来,再摇高床板。来,扶一下。”医生招呼安意帮忙,安意便赶紧起身,配合医生的动作。

他们两人扶着我的后颈和后背使劲向上抬,我被动地坐了起来。三天来第一次改变体位,我觉得头晕,眼前冒了一阵花影,浑身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

而后医生放手,去床尾将床板摇高。安意手无缚鸡之力,扶着我的手臂直发抖,那小得可怜的力气承受不了我的半个身子,我也缓缓往后落,要不是医生赶紧过来帮着扶一把,我就要躺回去了。

一顿折腾,肚子发胀的感觉更甚,身体里不可言状的别扭感更甚,我品味着这一切,突然有些后悔动手术了。

能够决定我未来命运的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迎接手术造成的后果,无论是好是坏。

繁多的身体感觉是一种暗示,而临时抱佛脚习得的医学知识是一种明示。在信息时代,我可以通过网络获取任何我想了解的资讯。

我不是任他们哄骗的傻子。

在搜索栏输入“巨大溃疡”、“胃切除手术”等字样,获得的内容触目惊心,巨大溃疡和肿瘤几乎脱不了干系。我几乎可以确定,我患上了胃癌。医生在我身体里进行的不是什么检查或治疗溃疡的操作,而是切掉肿瘤的手术。

医院是普天之下最热闹的地方,病房内外亦是时刻喧嚣,左边病床的老太太和陪护整日吵架,右边病床来了一位等待手术的病人,麻烦层出不穷,声音无处不在,但是我的世界却是安静的,瞬间安静下来,空旷,苍茫,一无所有,我亦没有力气说话,融化在这个绝对静止的世界里,像颗落水的小石子,无能为力地不断下沉。

不能进食和喝水的那几天,我每天要静脉滴注一大袋营养液。听说是各种营养齐全的复合营养液,乳白色,质地粘稠,以静脉滴注的方式进入身体不太容易,每次滴注这种营养液,我手上的针孔连同手臂里的整条血管都会有痛感,持续五六个小时。

且滴注完这种营养液,我的手必定会肿起。安成章买了一颗土豆放在床头柜上,手肿了,护士拔针换另一边手打针了,他就会切两片土豆片敷在我手上的鼓包上帮助消肿。这个方法是他向护士长打听的,他乐呵呵地邀功时这么跟我说。

我很讨厌滴注营养液,但一位实习医生告诉我:“这就是医学发展的好处,多亏了这种营养液,很多没办法进食的病人才能生存下去。”

他太年轻了,还对未来充满热情和憧憬,这些情绪拥有感染力。我挺喜欢他来查看我的情况。

术后住院恢复的几天,有不少亲朋好友来探望我。

他们不是十分知晓实情,每来一拨人,就要问一次我的病情,我的丈夫和妹妹都云里雾里,只有安意在场的时候能够解释得清楚些。她很聪明,不该说的话不会说,用应付我的那套说辞应付别人。

那天等探病的朋友走后,我直接问安意:“整个胃都切除了,是吗?”

安意愣了两秒才回答:“嗯,好像是这样。”

“有必要全切吗?”

安意耸耸肩:“不知道,医生可能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多切一点。”又安慰我,“切三分之二和全切,其实差不多的。”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可我不知道给如何面对这件事,只好不语,安静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在手术室里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无胃”之人,实在难以接受,我还是我,却又与从前的我截然不同。

恍惚间,现实和梦境的分界线模糊了,我的人生从此增添了许多虚妄色彩。

有一次朋友探望我时,陪护隔壁床老太太的家属正巧在,听了我们的对话,忍不住感叹一句:“切了胃啊,那是很严重的病了。”然后她用一种带着点畏惧的目光看我,想要佩服我,也想要可怜我。

我因为经历一次手术,而在她的眼中变得与众不同。她从未用这种目光看向被摘除了胆囊的老太太。老太太孱弱不适,向她求救,只是换来她的咒骂。

她的目光里暗藏细小的尖刺,蛰到皮肤上会产生微痒的感觉,靠坐在病头的我不禁暗暗使劲,挺直腰背,微微仰起头。很显然,老太太和她是特意从乡下来到城市里治病的,她对城市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我不需要她的可怜,哪怕有所缺失,我也过得比她好多了。

有几位安成章的朋友来探望过我,我原是与他们不算特别熟悉,但他们来这一趟,我和他们就变成十分要好的朋友了。

他们走前会出于礼貌,将一个小红包塞进我手里,我不拒绝,只是感谢他们的心意。他们又一步三回头啰里啰嗦地让我保重好身体,我都一一答应下来了。

住院期间唯一值得回味的,就是被或亲近或疏远的人们探望的经历。从前的我几乎没有过这种被众人关怀问候的机会,也不曾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公之于世。不知这是出于我的个性还是习惯。我的母亲早逝,而我作为长姐,无论如何都要成为父亲的好帮手,照顾好整个家。对家庭的照顾逐渐构建我的个性和习惯,仿佛我生来就是为了完成照顾的职责,哪怕支撑得十分辛苦,也要咬牙坚持,我没有更多的选择。

其实我的身体并不强壮,小时候家里经济困难,吃不饱穿不暖,我因营养不良,身材矮小,瘦得像一棵豆芽菜。和安成章结婚后,我的第一个孩子小产了,安意是我怀的第二个孩子,生产的时候惊险万分,我太虚弱,力气不足,险些生不下来。生安馨时我因产后出血而晕倒在卫生间,幸好安成章及时发现,喊医生来救我。平时如果我肚子太饿或是吃得过于清淡,就偶尔会出现烧心的症状,还有一次出现了连着两天都不停打嗝的情况,怎么也止不住,但是两天后症状就自动好转了。那是在安意念大学、安馨念高中的时候,她们忙得很,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我以为那些症状不严重。

我习惯了让自己看起来强壮且强大,习惯了让身边每一个人相信生活艰难压不跨我,狂风骤雨也打不倒我,我撑起了妻子和母亲的神圣职责,成为值得尊敬的存在。

此时脱下强者的面具,倒是能够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轻松滋味,他们对我的关心和善意让我误解,仿佛我是被妥善照顾着的,而不是我注定了要去照顾别人。

然而一思及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才得到这些照顾,便无法安心享用。

快乐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一团乌云笼罩着,目之所及都是灰暗的。

明亮的光芒轮不到我,难以治愈的疾病却落到了我的头上,此番不公,不知该怎么释怀。我的运气很坏,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我曾经天真地以为经历了坏运气之后,就会迎来好运气,其实不然,坏运气之后仍旧是坏运气,天注定的事情,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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