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没有姓名 第3章 黑夜

直到尹喻重新打开大门那一刻，有什么在脑海里顷刻汹涌起来——

门外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明明几分钟前太阳还在慢吞吞地往头顶挪动，他的发顶还残存着刚刚在室外阳光照射留下的余热，明明耳边似乎还响着最炫民族风的旋律……此刻万籁俱寂，只剩一片昏黑。

什么情况。

沉默了几秒，尹喻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拆封过的切片面包包装……

里面还散着浓郁的面包香味，看来刚刚应该不是幻觉。

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原则，尹喻毫不犹豫地踏出了家门。他走出庭院来到街道上，只觉得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像是长眠已久后被惊醒的人。一阵寒意直窜他的心头，猛然意识到了真正的异常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不论酷暑还是严冬，山间还是海边，乡村还是城镇——不论何处，总会有风的。

尤其是夜晚。

常年的地理勘测经历让尹喻对风和气温都异常敏锐。然而此时，街道上是真真切切一点风的痕迹都没有。尹喻感受到了那种不易察觉的窒息感。周围的温度不算高，他的身体却开始发热，不知是因为意识到无法放肆呼吸后大脑条件反射的焦躁还是单纯因为有些缺氧——世界和时间像被一块密不透风的黑罩子盖住了，透着诡异的幽闭和停滞感，仿佛大气中一切可动的分子都被静止了。

这种难以形容的不真实，让尹喻觉得自己像被埋在废墟中的求生者，又像被困在梦里明明意识清晰却醒不过来，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却又不得不顶着强大的阻力前行。

不对。不止这个。

尹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出乎意料地很快就适应了现在的环境。随之一桩桩一件件不合理的记忆往他的脑海侵袭而去……

他记得昨天没有雨。

他记得公园里那位常年站C位的大妈昨天晚上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那个男孩昨天因为跑得太着急在离学校不远的十字路口摔断了腿，去了隔壁镇子的第一医院住院。

为什么昨天就去了国外旅行的一家四口会再次出现在站台前。

昨天，昨天……

昨天是什么。

为什么他会忘记。

多么明显的和现实相悖的异常记忆，以前怎么会没发现……尹喻不相信自己会如此弱智。

这里的黑夜静得诡异。没有蝉鸣，没有鸟叫，没有风声和树叶的窸窣声，更没有人声和车水马龙——尹喻认为现在他该暂时使用“这里”这个称呼。是某个实验项目，还是他的梦，亦或是因为研究太刻苦，以至于他苦出了什么会出幻觉的精神疾病——总之，尹喻清楚的意识到“这里”百分百不是那个他生活已久的、真实的世界。

尹喻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能回忆起来的生活，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反复循环着这一天的经历。那些诡异的细节和“昨天”的记忆都像被刻意蒙上了一层不起眼的麻布，如果不是他现在刻意去揭，它们就这样一直安安静静地藏在他脑海里的某个角落，被忽视着直到彻底遗忘。而真正令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就是这点——即便他注意到了异常，他居然都从没想去思考过。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尹喻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几次异样的瞬间——不对，他其实发现了吧！

当他每每开始察觉到不对时出现的那一段诡异空白……之后他就像是被修改了BUG程序的游戏角色一样，用看似合理的借口将刚表露的异样一笔带过，继续按部就班……

细思极恐，不思也恐。

尹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其实不管换作谁，突然得知自己的大脑可能一直被“控制”着，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这种循环的，在现实中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对。还是不对。

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他漏掉了。

到底是什么……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样本该出现的东西……

一个本该出现的人……一样不该出现的东西……

头有些疼。

他边回忆边往前走，不远处就是公交站。

此刻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但一家人白天拿着的行李包裹都在，尤其是那个深棕色的行李箱莫名突兀——非要形容的话，尹喻觉得它像个棺材——不过这个大小肯定装不下一个人就是了。

他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但直觉却提醒他应该上前打开看看。

他蹲下身，伴随着拉链拉开的声音，一具婴儿尸体直直朝他倒了出来。他低骂一声下意识起身避开，那具小小的身体僵硬地掉在地上——婴儿的皮肤很软，砸在坚硬的地面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啪叽声。

好吧，失策了。

不过这应该也不算是人了吧。

他这才发现这具婴儿身体甚至没有头。血淋淋的断面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甚至有不少黏稠的血丝一端粘在下面的脖颈处，另一端则还连接在断面中。像是硬生生暴力扯下皮肉后被撕裂断开的肌理组织。

见婴儿尸体没有要诈尸的迹象，尹喻面无表情地往旁边平移了一步，飞速拉开另一个运动包的拉链——里面装了许多条花样可爱的小裙子，还有一只戴着粉色塑料手串的手臂。尹喻认得出这条手串，手臂的主人大概率是那个家庭里的女孩的。

只看了一眼，他毫不犹豫地调头走人。

谢邀，这辈子第一次开这种人民碎片盲盒，有点紧张。如果没猜错的话，另外几个包估计就是男孩的头和女孩的其他身体部位了吧。

尹喻只觉得头越来越痛，脑子像是被强制封锁着怎么也无法正常思考运作。

失神间，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拐了几条巷子。直到听见一声“啪嗒”的水声才猛然清醒，低头一看，原来是他踩进了水坑。

这条小巷四周的墙皮脱落有些严重，正前方墙上还有一道深重的黑色痕迹，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反正很显脏。路过的人第一反应大概会觉得这是个废弃楼盘，但墙根下许多盆长势良好的月季却在默默告诉路人这里有人精心打理它们。地上密密麻麻的有不少应该是刚下过雨留下的水渍，大小不一。

应该有五六户人家住在这，大门两侧的红对联都还很鲜艳，不像是贴了好几年的。但不管哪一栋房子里都是漆黑一片，不是那种一般关了灯的黑，而是透过防盗网往里什么也看不见，仿佛虚无一样空洞的黑。

有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还摆着一双女士高跟鞋。鞋头尖端不知为何显得异常锋利，朝外正对着尹喻——那种锐利的针对感让他有些不适，仿佛有人穿着这双鞋站在那盯着他。灯笼散发出的红光成了这片静谧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对联相映衬着倒是很有中式恐怖电影的氛围感。

他越看越觉得那双高跟鞋下一秒就要变成绣花鞋了。

尹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不过他敢保证巷子里的住户他一个都不认识。他可没有一个和其他同龄小男孩一样喜欢探险的童年，发小因为被管得严格也基本没有到处撒野的机会。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来过这条路线如此小众的巷子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长这么大也从没听说过附近有什么冤案凶情——更别说他一个上学时跟女生几乎0交际跟男生也只交个0.5的人，女鬼再怎么寻仇也不至于找他吧。难道是因为暗恋吗。

尹喻越想越觉得除了女鬼暗恋他已经没别的可能了。

这条小路错综复杂，而刚刚那一步步的精准拐弯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像不小心按到一键跟随了一样。

至于跟随了个什么，尹喻选择性的不去思考。

大脑中那种压制感奇迹般地减小了许多。他走近几步想看看那几盆月季，刚弯下腰，一只带着湿意的手拉了拉他的衣摆。

尹喻啧了一声，拍开那只手:“等会儿，没空。”

手: ？

尹喻: ？

……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尹喻皱着眉转过身，看到了白天那个买早餐的小女孩。

女孩还是穿着那身藏青色连衣裙，仰头看着他，神情似乎有些委屈，撇了撇嘴又抬手拉他。

怎么是小孩。

他看起来像有这种癖好的人吗。

尹喻面不改色地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不处。”

女孩: ……

不知是不是被气到了，女孩双眼猛然瞪大，死死盯着他，紧接着毫无征兆地呜呜啜泣起来，眼泪哗哗掉个不停，把尹喻都看懵了一瞬。

小孩子哭起来眼泪这么多的吗？

大串大串泪水生硬地滑落——它们不像水流，平滑得连断层都没有。女孩的眼睛仿佛成了水龙头，不过短短几秒钟，泪水就打湿了她裙子的领口。

……这不太正常吧！？

尹喻再次头痛起来，眼前甚至短暂地眩晕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突然感觉有东西在扯他的裤腿。

下意识蹬了两下，没甩掉。

他这才不耐烦地低头查看，只见脚下的水坑伸出了无数双透明的小手，伴随着黏腻的水声死死缠住了他的裤腿。

尹喻瞳孔骤缩，满头黑线。

……好恶心。

湿润黏腻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他，水渍在他的裤腿上快速漾开，像是有生命了一样逐渐向上蔓延……尹喻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尝试抬腿却发现双脚已经动弹不得。

女孩还在哭，看向尹喻的眼神里却带了几分嘲讽和得意。

尹喻: ……

他反手掏出面包包装塞进了她嘴里。

小女孩: ……

世界清净了。

那些小手的动作也顿住了，不上不下地懵在那。

尹喻:“能不能换个方式杀我。‘被恶心死’这么小众的死法会被说很装。”

小女孩: ……

尹喻:“还有你真的很不专业，你穿个红的效果应该更好。”

小女孩: ……

回过神后的女孩瞬间炸毛，一把拿掉嘴里的东西，仰起头嚎啕大哭。

“水手”们顿时像被激怒了一样，死死绞着他的裤腿开始飞速往上爬。

一呼百应，其它水坑也纷纷躁动起来，咕噜噜地沸腾着冒出一只又一只透明水体拼成的手，不断挣扎着伸长向他蠕动过来。空气中充满了下水沟里腐臭水质的气味和湿滑黏腻的水声。

场面已经猎奇到有些壮观的程度了。

尹喻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个更恶心的二技能，差点没忍住干呕出来。

他感觉到一双手已经从背后滑到他的上半身，其中一只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尹喻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近距离感受死亡，还是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忘记自己有没有挣扎了，只记得混乱中下意识抬起了左手。还没等他想起自己要干什么，背后的另一只手就帮他遮住了眼睛……

好吧，怪贴心的。

尹喻确实没有什么想看自己死状的**。

他的后背贴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大概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吧，那双温热宽厚的手和那股淡淡的檀木味居然让他感到了一种久违安心。

……等下。

一个坚实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