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甫定,风雪依旧在车窗外张牙舞爪。车队重新启动,在压路机缓慢开道下,沿着被重新清理出的狭窄雪路,朝着山下小镇的招待所蜗行。车厢里气氛有些奇异的凝滞,除了引擎的低吼和风雪刮过车体的呜咽,几乎听不到人声。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险情和其后更为震撼的雪中拥吻,像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淹没了每一个人。
张怡和陈锐坐在后排。张怡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从在雪地里被众人扶起来那一刻起,她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又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软绵绵地,唯一还有力气做的,就是死死攥住陈锐的手。
那手,宽大、温热,带着薄茧,指节因为刚才护住她而有些微红。她抓得那么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手背的皮肤里,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一路上,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尤其不敢看身边的陈锐。脑子里像是有一百面破锣在疯狂敲打,反复重播着那个瞬间——风雪呼啸,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竟然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吻了上去!
天啊!那真的是她吗?那个平时恨不得把“专业”“冷静”刻在脑门上的张怡?她只觉得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耳朵里嗡嗡作响,羞耻感像冰冷的雪水,一遍遍冲刷着她,让她恨不得当场在脚下挖个洞,把自己埋进这长白山深处,永世不见人。
“咳,”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是陈锐。他试图稍微动一下被攥得发麻的手指。
张怡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攥着他的手反而更紧了几分,头也垂得更低,几乎要缩进冲锋衣宽大的领子里,只留下一个红得滴血的耳朵尖对着他。她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别动…”
陈锐侧过头,看着她鸵鸟般恨不得消失的样子,眼底深处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心悸尚未完全平复,唇上残留的冰凉柔软的触感和泪水的咸涩却无比鲜明地烙印在感官里。此刻她这副羞窘万分、紧紧依赖的模样,更是像一根羽毛,反复搔刮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放弃了抽手的念头,反而用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紧握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安抚地摩挲了两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电流,让张怡浑身又是一僵,随即一股更汹涌的热意冲上头顶,连脖子都染上了绯红。她咬着下唇,几乎要把自己憋死在这无声的羞窘里。
车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前座的阿哲和小杨互相交换着眼神,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一耸一耸。周岚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对年轻人,嘴角噙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混沌的风雪,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
车子在暮色四合、风雪渐歇时,终于抵达了山脚下小镇唯一一家像样的招待所。低矮的两层小楼,被厚厚的积雪半掩着,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晃,透出一点昏黄暖意。
众人鱼贯下车,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作响。张怡依旧像个小尾巴,紧紧挨在陈锐身侧,一只手还牢牢牵着他,另一只手有些无措地揪着自己冲锋衣的拉链头。当阿哲扛着设备经过他们身边,促狭地吹了一声极低的口哨时,张怡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原地跳起来,整个人猛地往陈锐身后一缩,几乎要把脸贴到他背上。
陈锐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压力和热度,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纵容。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替她挡开旁人探究的视线,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没事了,到了。”
“嗯…”张怡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像从棉花团里发出来。
晚餐设在招待所唯一一个稍大的包间里。圆桌中间架着一个黄铜炭火盆,红亮的炭火哔剥作响,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钻进来的寒意。桌上摆满了极具东北特色的压惊菜:大盆热气腾腾、酸香扑鼻的酸菜白肉炖血肠,酱色浓郁、油亮酥烂的酱骨架堆成小山,金黄焦脆的锅包肉散发着诱人的酸甜气息,还有整条红烧的冷水鱼,外加几大盘翠绿的蘸酱菜和一摞摞厚实的大饼子。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粗犷而踏实的香气,混合着木炭燃烧的烟火气。
几瓶高度数的本地老白干和成箱的啤酒也早被搬了进来,立在墙角,沉默地散发着“不醉不归”的气息。
“坐坐坐!都别杵着!”周岚张罗着,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轻松,“今儿个可得好好压压惊!多亏老天爷保佑,小锐和小张都没事,资料也保住了!咱们得喝透它!”她率先在主位坐下,招呼着惊魂未定的年轻人。
众人依言落座。张怡几乎是挨着陈锐蹭到座位上的,坐下时还下意识地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仿佛靠近他就能获得一点安全感。她依旧低垂着眼,盯着面前粗瓷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像个犯了天大错误、等待审判的小媳妇。
陈锐在她旁边坐下,动作自然地将她面前那副显然没烫过的碗筷拿过来,用热茶水细细地冲洗了一遍,再放回她面前。这细微的照顾让张怡心头一涩,手指在桌下悄悄绞紧了衣角。
“来来来,满上满上!”阿哲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立刻抓起白酒瓶,挨个给众人面前的玻璃杯倒酒。透明的液体撞击杯壁,发出清冽的声响。“这第一杯,必须敬山神爷!感谢山神爷手下留情,没把咱锐哥和怡姐收走!”他声音洪亮,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对!敬山神爷!”小杨和其他几个年轻同事纷纷举杯附和。
陈锐端起酒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身边那个依旧低着头的鸵鸟身上,眼神深邃。他朗声道:“敬山神爷!也敬我们自己,敬大家伙儿临危不乱!”说罢,一仰头,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便滚入喉中,一股热线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
张怡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杯白酒,那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端了起来,学着大家的样子,闭着眼,皱着眉,也灌了下去。酒液像一团火,猛地从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呛得她眼泪差点出来,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涨得更红。
“慢点喝,急什么。”陈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大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那掌心的温度透过冲锋衣传来,让张怡又是一阵心慌意乱,咳得更厉害了,眼泪都飙了出来。
“哎哟,怡姐,你这不行啊!这才第一杯!”阿哲笑着调侃,又给她满上,“压惊酒,得喝透!透透的!不然晚上睡觉都得梦见那车轱辘悬空打转儿!”
“就是就是!”小杨也跟着起哄,“怡姐,平时看你雷厉风行的,喝起酒来这么秀气?这可不像咱东北大妞啊!”
“谁…谁秀气了!”张怡终于抬起头,被酒气和羞恼顶得声音拔高了些,只是眼圈还红着,气势不足,“我…我就是喝急了!”
“那再来!”阿哲立刻接话,举起杯,“这第二杯,敬咱佟阿玛!那舞跳得,绝了!看得我汗毛倒竖!怡姐,你可是大功臣,佟阿玛就认你!这杯你必须干!”他说得情真意切,带着对那场震撼灵魂的神舞的由衷敬意。
提到佟阿玛,提到那场舞,张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畏,有感动,也有完成使命的释然。她吸了吸鼻子,端起酒杯,这次没有犹豫:“敬佟阿玛!”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她仰头,又是一杯火辣辣的白酒下肚。这一次,虽然依旧灼热难当,但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一股暖流开始在四肢百骸蔓延,冲淡了些许紧绷的神经和那蚀骨的羞窘。
“好!”众人叫好。
酒过三巡,气氛彻底热络起来。酒精像神奇的催化剂,融化了刚才的尴尬和凝滞。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复盘白天的惊险,描述着车打滑那一刻的心跳骤停,夸张地比划着陈锐飞身扑救的动作和张怡那惊天一吻。
“锐哥当时那速度,我的天!跟炮弹似的!嗖就出去了!”
“怡姐才猛!那一下扑上去亲的,帅炸了!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拍!”
“对对对!风雪绝恋!年度最佳镜头!”
话题一次次被引到两人身上。每一次,张怡都感觉自己的脸像被架在火上烤,只能埋头猛吃面前那盘锅包肉,或者端起酒杯掩饰性地抿一口。陈锐倒是神色自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偶尔淡淡地回一句“行了行了”,或者主动举杯把话题引开。
“啧,我说你们这帮小崽子,”周岚笑着打圆场,夹了一大块肥厚的白肉放进张怡碗里,“别光顾着起哄,看看人家小张,脸皮薄着呢。来,小张,吃点肉垫垫,别光喝,伤胃。”
张怡感激地看了周岚一眼,小声道:“谢谢周姨。”刚夹起那块肉,旁边阿哲的声音又响起来:
“哎呀周姨,这您就不懂了!怡姐这是害羞!害羞懂不懂?平时多御姐一人儿啊,今儿愣是变小媳妇了,拉着锐哥那手,啧啧,就没松开过!”他模仿着张怡低头缩在陈锐身后的样子,引得满桌哄笑。
哄笑声中,张怡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羞窘、酒意、还有一丝被反复调侃的不服气,像三股拧在一起的麻绳,猛地勒紧了她的神经。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碗碟都跳了一下。
满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她。
只见张怡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双颊酡红,如同涂了最艳丽的胭脂,镜片后的眼睛因为酒意和激动而水光潋滟,亮得惊人。那股子一直被她强压着的、源自白山黑水的彪悍劲儿,被酒精彻底点燃,像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都瞅啥瞅?!”她声音拔得老高,带着点豁出去的泼辣劲儿,手指挨个点过阿哲、小杨他们,“一个个的,皮痒了是吧?啊?没见过搞对象啊?啊?!”她猛地一伸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搂住了旁边陈锐的脖子,动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霸道,将他往自己这边一带。
陈锐猝不及防,被她搂得微微一晃,随即哑然失笑,非但没有挣脱,反而顺势放松了身体,任由她“挟持”着,抬起眼,带着纵容和毫不掩饰的兴味,看着身边这只炸了毛的“小豹子”。
张怡搂着陈锐的脖子,像在宣告所有权,下巴一扬,对着全桌人,气势汹汹:“看清楚了!从今儿起,这爷们儿——”她用力拍了拍陈锐结实的肩膀,发出啪啪的响声,“我张怡罩了!谁再敢瞎起哄,拿白天那点破事儿挤兑人,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江湖气,“酒桌上也不行!听见没?”
她这番豪气干云的宣言,配上那绯红的脸颊和搂着陈锐脖子的“凶悍”姿态,反差之大,效果简直石破天惊。包间里足足安静了两秒钟。
“噗——哈哈哈!”
“罩了?怡姐威武!”
“听见了听见了!嫂子发话,谁敢不听啊!哈哈哈!”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响亮的哄堂大笑和善意的起哄声、拍桌声。阿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杨捂着肚子直喊“怡姐霸气”,连一向稳重的周岚都忍不住指着张怡,笑得前仰后合。
在这片欢乐的喧闹声中,陈锐低低地笑了出来。他微微侧过头,温热的唇几乎贴到了张怡滚烫的耳廓上,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和促狭,清晰地钻入她耳中:“刚才…是谁羞得恨不能钻我衣服里,头都不敢抬一下?嗯?”
这带着热气的耳语,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张怡刚刚构筑起来的“豪迈”外壳。酒精点燃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漏了气。她搂着陈锐脖子的手臂一僵,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脸“腾”地一下再次红透,连脖子根都染上了霞色。羞窘如同退潮后又猛然反扑的海浪,瞬间将她淹没。
“你…!”她猛地扭过头,瞪向陈锐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和毫不掩饰的戏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瞬间垮掉的表情。
“闭嘴!”张怡又羞又恼,借着酒劲,胆子反而更肥了些。她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转而用一根手指,带着点蛮横的力道,用力戳了戳他结实的胸口。指尖下的肌肉紧实而富有弹性,隔着薄薄的毛衣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阵狂跳。她努力瞪圆眼睛,试图找回刚才的气势,可惜微醺的眸光和绯红的脸颊让这瞪视毫无威慑力,反而平添几分娇憨。
她凑近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恶狠狠的威胁,酒气混合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拂在陈锐脸上:“再提…再敢提一个字…”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有分量的惩罚,眼神往窗外依旧呼啸的风雪瞟了一眼,“…今晚就让你抱着睡袋,去院子里睡雪地!听见没?!”
这“凶狠”的威胁,配上她此刻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和虚张声势的表情,简直毫无杀伤力,反而像一只伸出肉垫爪子、奶凶奶凶地挠人的猫。
陈锐眼底的笑意更深,几乎要满溢出来。他非但没有被威胁到,反而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得紧。他微微颔首,从善如流,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和纵容:“好,不提了。”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轻轻拂开她额角一缕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这还差不多…”张怡咕哝了一句,似乎对他的“服软”很满意,可脸上那抹红晕却丝毫未褪。她收回戳在他胸口的手指,指尖残留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她有些慌乱地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重新坐下,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刚被阿哲倒满的白酒,掩饰性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入喉,却怎么也浇不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酒桌上的气氛在张怡这“霸气宣言”和随后的“奶凶威胁”后达到了**。阿哲和小杨他们彻底放开了,轮番上阵敬酒,目标不再局限于陈锐和张怡,而是逮谁敬谁。粗犷的划拳声、响亮的碰杯声、豪迈的笑骂声在小小的包间里回荡,几乎要掀翻屋顶。
张怡也彻底放开了。那点残存的羞赧被酒精和热络的气氛冲到了九霄云外。东北大妞骨子里的豪爽、精明和幽默感在酒桌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杨!你养鱼呢?杯底儿留着下崽啊?干了!”她一手叉腰,一手端着酒杯,指着小杨的杯子,气势十足。
“哲子,刚才那拳你耍赖!当我没看见你手指头慢半拍?罚酒!双份!”她眼尖得很,丝毫不留情面。
“周姨,您尝尝这个!这血肠是老板自家灌的,味儿正!比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了!”她又化身贴心小棉袄,热情地给周岚布菜,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她妙语连珠,反应机敏,接梗抛梗无比娴熟,时而把阿哲他们怼得哑口无言,时而又逗得满桌人捧腹大笑。白皙的脸颊在炭火和酒气的熏蒸下,透出健康的红润光泽,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满天的星子,飞扬的神采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陈锐坐在她身边,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她神采飞扬地掌控全场。他面前的酒杯也没空过,但他喝得从容,眼神却几乎没离开过身边这个鲜活又霸道的姑娘。他看着她拍桌子大笑,看着她狡黠地“坑”阿哲多喝酒,看着她体贴地照顾周岚。那层坚硬冰冷的御姐外壳在酒精和温暖的环境下彻底融化,露出了内里那个热情、爽利、充满生命力的灵魂。这样的张怡,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生动,更加……耀眼夺目。
然而,随着敬酒轮数的增加,张怡渐渐发现不对劲了。
陈锐虽然依旧从容应对,但他喝酒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阿哲和小杨他们存了心要“报复”白天被调侃的“仇”,轮番上阵,目标明确地围攻陈锐。陈锐来者不拒,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但张怡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的一丝变化——那锐利的光芒在酒精的浸润下,开始变得有些氤氲,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回话的间隙变长了,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按压一下太阳穴。
当小杨再次举着满满一杯白酒凑过来,嚷嚷着“锐哥,这杯必须干了!为了咱怡姐的英姿!”时,陈锐端起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杯中的液体差点洒出。
张怡的心猛地一沉。她太了解陈锐了,他酒量其实很好,但今天白天经历了生死劫,精神高度紧张后又骤然放松,加上这连番的猛灌,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他这是在硬撑!
“行了行了!”张怡猛地出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把按住了陈锐正要举杯的手。她的手心感受到他手腕传来的热度,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有些快得不正常。“陈锐今天够累了,你们悠着点!”
“哎哟,怡姐心疼了!”阿哲立刻怪叫起来。
“就是就是,嫂子护食了!”小杨跟着起哄。
张怡没理他们的调侃,她凑近陈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怎么样?别喝了。”
陈锐侧过头看她,眼神有些迷蒙,嘴角却勾起一个比平时更慵懒、更放松的笑意,声音也低沉沙哑了几分:“没事…这点酒…小意思…”他试图挣开她的手,却没什么力气,反而顺势将大半身体的重心靠向了她这边,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拂过她的颈侧。
张怡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身体的重量和那灼热的气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无防备的依赖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脊椎。白天那个需要她仰望的、沉稳可靠的男人,此刻像个卸下所有防备的大男孩,脆弱地靠在她身上。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心疼、保护欲和某种更原始冲动的感觉,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用肩膀更稳地支撑着他,任由他靠着。同时,她抬起头,眼神扫过还想继续起哄的阿哲和小杨,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羞恼,而是带着一种御姐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威严:“都消停点!酒喝差不多了,该吃饭吃饭!谁再瞎灌,明天设备谁扛!”
这带着点“威胁”的镇压立刻见效。阿哲和小杨缩了缩脖子,嘿嘿笑着坐了回去。周岚也适时地笑着打圆场:“小张说得对,酒是助兴,喝多了伤身,赶紧吃点热乎的暖暖胃。”
后半程,张怡俨然成了陈锐的“代言人”。有人敬酒,她直接替他挡掉;陈锐想夹菜,手有点不稳,她会不动声色地把他想吃的转到面前,或者干脆夹到他碗里;他靠在她肩上似乎有些困倦地闭着眼,她就调整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她做得自然流畅,没有丝毫扭捏,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酒桌的气氛在张怡的掌控下,从喧闹渐渐转向了微醺的平和。炭火盆里的火光也黯淡了不少。几瓶白酒和成箱的啤酒见了底,桌上杯盘狼藉。阿哲和小杨他们早已东倒西歪,趴在桌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喝…再喝…”。周岚也带着慈祥满足的笑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喧闹的战场终于安静下来。
张怡也喝了不少,但酒精在她体内仿佛点燃的是一种更清醒、更强大的力量。她扶着陈锐站起来。他脚步明显虚浮,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呼吸沉重而灼热。
“走了,回去休息。”张怡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锐含糊地“嗯”了一声,顺从地任由她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招待所冰冷安静的水泥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拉长又缩短。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依旧透过门窗缝隙渗进来。
走到陈锐的房间门口(他的房间就在张怡隔壁),张怡从他口袋里摸出房卡。“嘀”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家具的轮廓,寒意比走廊更甚。
张怡扶着陈锐走进去,摸索着打开了墙上的灯开关。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这间同样简陋却整洁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无其他。
陈锐几乎是被她半拖半抱地弄到床边的。他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格外沉重。张怡费力地让他靠在床沿坐下,刚想松手去开暖气,陈锐却像是失去了支撑,身体一软,直接仰面倒在了床上。
“陈锐?”张怡唤了一声。
陈锐闭着眼,眉头微蹙,呼吸均匀而深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他完全放松了下来,像一头疲惫至极、终于卸下所有防备的雄狮,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毫无防备的脆弱感。
张怡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酒精在她血管里奔涌,白天雪坡上的生死相依、众目睽睽下的失控拥吻、酒桌上他靠在她肩上的依赖感……所有画面都在此刻翻涌回潮,带着灼人的温度,冲垮了所有矜持和犹豫的堤坝。
一种极其强烈的、掌控一切的冲动主宰了她。御姐的本性在这一刻彻底释放。这个男人,是她的。从今天起,只能是她的。白天在雪地里是他护住了她,现在,该轮到她了。
她俯下身,双手撑在陈锐身体两侧的床垫上,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她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梢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脸颊。她凑得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皮肤上细小的纹路,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酒气的灼热气息。
“陈锐…”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像在确认,更像在宣告。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瞬。
张怡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侵略性的笑意。她不再犹豫,低下头,目标明确地吻住了他微张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风雪中的冲动和脆弱,而是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她的舌尖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一种攻城略地的强势,撬开了他因为醉酒而毫无防备的齿关,长驱直入,肆意汲取着他的气息,标记着她的领地。
昏睡中的陈锐,在这样强烈的刺激下,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类似呜咽的低吟。他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在那霸道而炽热的吻下软了下来。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要环抱什么,最终只是搭在了她的腰侧,虚虚地握着,更像是被动的承受和一种潜意识的回应。
张怡的手没有闲着。她一边加深着这个掠夺般的吻,一边利落地解开了他冲锋衣的拉链,然后是里面厚实毛衣的纽扣。指尖划过他温热的胸膛,感受到他肌肉在沉睡中的紧实轮廓和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的跳动。这真实的触感让她血液沸腾。
她褪下他的外套和毛衣,动作干脆利落。接着是保暖内衣,然后是裤子……昏黄的灯光下,陈劲韧的身体线条逐渐展露无遗,带着成熟男性特有的力量感和一种在沉睡中毫无防备的性感。张怡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他身上逡巡,带着欣赏和毫不掩饰的渴望。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的“战利品”。然后,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从容。炭灰色的冲锋衣,保暖层,最后是那件贴身的、在高端商场精心挑选的香槟金色真丝衬衫。细腻柔滑的面料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勾勒出她优美的肩颈线条和饱满的胸型。她随手将衣物丢在旁边的椅子上,像卸下了最后的伪装。
此刻的张怡,只穿着那套精致昂贵的香槟金内衣,站在床边,像一尊在昏黄光晕中苏醒的女神雕像,美丽、强大、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她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眼中燃烧着征服的火焰和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
她重新俯身,跨坐在陈锐劲瘦的腰腹上。身下滚烫坚实的触感让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她低下头,不再满足于唇舌的纠缠,细密而强势的吻如同雨点般落下,从他的下颌,到喉结,再到线条分明的锁骨,一路向下,在他结实紧绷的胸膛上留下属于她的印记。
她的手也没闲着,灵巧而大胆地在他身上探索、点燃火焰。沉睡中的身体在她的挑逗下,开始有了更明显的反应。肌肉无意识地绷紧又放松,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急促,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模糊的低喘。
“嗯……”陈锐在深沉的醉意和强烈的感官刺激中挣扎,眉头紧蹙,似乎想醒来,又被酒精和那汹涌的快感拖拽着沉沦。
张怡抬起头,看着他在**与酒意中挣扎的俊脸,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和更深的迷恋。她俯身,在他耳边,用气声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陈锐…你是我的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不再给他任何清醒的机会,腰肢下沉,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彻底将自己与他融为一体。
“呃——!”剧烈的刺激让陈锐猛地弓起了背脊,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眼睛骤然睁开了一条缝,里面充满了茫然、震惊和生理性的冲击。但酒精和那铺天盖地的快感瞬间又吞噬了他微弱的意识,他的手臂猛地收紧,死死箍住了她的腰,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像是要将这带来极致体验的源头揉碎进自己身体里。
什么害羞,什么怯懦……在这一刻都被她抛诸脑后。她只想遵从内心的渴望,拉近彼此的距离,让他的眼底、他的心神,此刻都只映出她一个人的模样,记住这一刻是谁让他失了方寸。
夜,还很长。风雪在窗外低吟,而房间内的温度却节节攀升。他残余的理智和迟疑,终于在某种难以抗拒的蛊惑中溃不成军,消散无踪。他仿佛陷入一场由她指引的迷梦,别无他路,唯有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