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被二奶奶的身孕岔走的话,又滴溜溜地转了回来。
孙秀婵坚决道:“老五媳妇没出阁之前就是管家的,三弟妹,你就放心大胆让她办罢!左右是自家人,又不叫那外头的几房来掺和。便是出了小差错,也没什么。”
“这是大事,自然要分毫无错才好。没有交给新媳妇来办的道理。”杭晨皱着眉推拒,“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初来乍到,哪里能知道外头的行情?这便罢了,我只说一个,这宅子里,跟咱们一个姓的奴才可不少。她能使唤得动谁?”
孙秀婵知道新媳妇使唤不动老奴才——可到底,徐姑娘有钱嘛!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既能花别人的钱,又何必花自己的?
她撇了撇嘴,低声道:“老五媳妇家也是家大业大的,办大宴正合适……”
“这说的什么话。”杭晨耐着性子与她讲道理:“咱们家如今,也很没有铺排的必要。大哥大嫂也定然是这样想的。叫我说,寻常家宴就很好,也不必学那些豪绅之家。大摆宴席,逞富斗奇,那是待外客的路子。”
孙秀婵向来是不听道理,眼中只有一个钱。
办宴采买,那正是捞钱的好路子。更何况大哥大嫂两个都是风雅人,但凡风雅,那就是花钱如流水,花了三大艘船的钱,最后只能买个船屁股的路数。
孙秀婵想到风雅,顿时摆手说:“三弟妹,既你说了要投其所好,我又不是个风雅人,老三媳妇也不是——便是有金山银山,也只是肉包子砸和尚,用不到点子上。就叫老五媳妇办有什么不好?就让外头的人看看,五少奶奶也是个能拿主意的。”
眼见说来说去,二房都是不想往里头填钱,便将这一摊子事往三房身上推。
杭晨不禁冷冷一笑,也不顾清悟还在,直杠杠地开口:“哦,你是铁了心一毛不拔,要看老五媳妇出丑了?”
“哪里能这样说?”孙秀婵缩了缩脖子:“做不好,你慢慢教就是了。”
“咱们做妯娌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你?”杭晨哼了一声,缓缓抬手,清悟赶忙过来扶她,“罢了,为你分忧。只是,她只操办宴席一样,其余的做不好,可与她不相干了。”
“自然自然!”孙秀婵眉开眼笑,站起身来,揽着杭晨的手走了几步,“你的儿媳,天资灵秀,同你自然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干不好?叫我说呀,咱们都把心,放肚子里才是。”
杭晨略顿了一下:“二嫂,留步。”
婆媳二人出得厅来,又缓步过了回廊,杭晨方才道:“你二婶的那些话,听着就是了,你是做晚辈的,驳不了她,多想不过是自找气受。
我只有两件事嘱咐你,头一件,我大嫂同里面那位,十分不一样,就算你没做好,也不会为难你,只当是寻常家宴就是,记住,切忌豪奢。第二件,你大伯口无遮拦,凡酒劲上来,说起来什么朝廷东厂的,你莫动声色,听着就是。”
果然如此……清悟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常大老爷罢官是小,从今往后,行止坐卧都不得自由,才是最伤心事。
清悟思虑半日,带着几个丫鬟将园子走了个遍,又禀了杭夫人,拿了造园图,逡巡良久,清悟方才选了湖水回流处,对杭晨道:“儿媳以为,此坞最佳,不知母亲以为可否?”
“哦?”杭晨饶有兴趣。常家这一辈的新媳妇入门之时,都办过宴。寻常所选,不过湖中水榭山上高台,倒是第一次有人选了这水徊草蔓之处。
清悟抿唇一笑:“此地人迹罕至,若非有造园法式,儿媳断不会思及此。那日,儿媳乘月到此,碧草微黄,芦苇萋萋,抬眼一望,月色朦胧,水月同天。正凝神时,坞中飞过一只秋鹤,一声长鸣,儿媳打眼望去,见坞中还有一座石舫,上刻采星二字。”
“坞名汲露,汲露采星……汲风露而采星,当真是好。”杭晨点头赞道,“甚雅,就这样办吧。”
清悟得了令,又找孙夫人领了对牌,从灯笼纱幔、碗碟杯盘到箫管舞乐,无一事不精致。明露见清悟忙得脚不沾地,忍不住道:“奶奶眼见着瘦了。”
“哪里就累到我了?”清悟抬起手,手上的一对镯子往下滚了两指宽,被肌肤卡住。
“我知你的意思,是劝我莫劳累自身,但求一个四平八稳。”
“奶奶既明白我的心,怎的还……”明露微扬了声调,想到外间有人,立刻将声低了下去,“奴婢瞧着心疼。”
清悟放下手来,明露的脸同她的脸一道映在镜里,昏昏暗: “冷眼瞧着,二伯母不过是拿我当傻子,想从咱们这里挖几个钱……采买上哪一房没有她的人?好在婆母是再照料我不过的,这几个钱,舍了也罢了,权当是为我日后好过罢。”
明露寂落下来:“八月十五也不远了,旁人都回来了,也不知道常家五爷今年能不能中,若是中了,还回不回来了,到底……是苦了姑娘了。”
“没什么苦不苦的,明露。”清悟说得幽凉冷寂,“众生皆苦,我困顿于此,常五爷困顿场屋,都是一样。”
明露放了帘子,清悟道:“我记得嫁妆里正有一组宫造的纱屏,明儿个叫人找出来看看,送到采星舫。”
清悟亲自望了那一组纱屏,但见轻纱似雾,上头破了十六股的细线用乱针绣出大块大块的云霞。隔着屏风朝外望去,湖面清光冷冷,水线绰约。
清悟满意笑道:“果然是好,就这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