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9章 乱杀

真是！谁说我最擅长测烟缘？白长了一双眼睛！

释敬安抓起一张纸递过去，不耐烦地说道：“你先写个字吧，贫僧为姑娘拆解。”

棠妙卿随手写了个“川”字，递了过去。她现下只想赶紧走开，这字简单，想必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

释敬安端详了“川”字半天，抬起头，好生打量了一回棠妙卿，神色愈来愈纠结复杂，半晌不说话。

棠妙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疑惑问道：“您倒是说话啊。若是真能从这么简单的字看出什么门道来，我倒要佩服您的本事了。”

释敬安白了她一眼，正色道：“抓药看病的扁鹊能成神医，耍斧头的鲁班也能成神匠。文字是仓颉所创，每一笔每一画都有天地玄机，姑娘慎言。”

棠妙卿见他神色严肃，收起轻慢之心，笑道：“我见识短浅，不过是随便说说。请问师父，这个‘川’字能看出什么来？”

释敬安认真道：“‘川’字纵贯天地，三笔如江河并流，气势如虹。姑娘你这个字，主命途顺遂，福泽深厚，日后必是福贵双全，姻缘美满。”

棠妙卿听得一笑，揶揄道：“师父好口才！怪不得方才那位姑娘笑得开心。您这测字，不管谁来都会得一句好听的。个个大富大贵，人人满意而归，是也不是？”

亏得刚才萧明德夸他断字如神，江湖术士不都是这样么，专捡好听的说，胡诌得有滋有味，真是说得神乎其神。

释敬安看向她，又是一阵打量，方收回目光：“贫僧不过是依字解命，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这‘川’字，川流向前，姑娘的姻缘自会水到渠成。只是……”他顿了顿，“百川奔流入海，路上也有险滩暗礁，姑娘小心应对便是。”

说完，他将写着字的那张纸扔到一旁的香炉中，纸张瞬间燃起，化作青烟袅袅。

棠妙卿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谢过离开。

转身时，看见萧明德和福康公主站在不远处说话。

萧明德正用手中的宝剑轻敲着路旁的繁花，花瓣落了一地。

他将圣上赐的玉如意交给福康公主，福康摩挲着如意，缓缓道：“户部批了三十万两银子，供父皇烧制瓷器。这批瓷器摆在福宁殿里，殿内专门设了一面墙，陈列的都是这些东西。”她顿了一下，“杯盘碗盏上绘制的图案……实在不堪入目，全是些春宫淫画！若是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

萧明德心里头知道圣上此举太过奢侈，即便是天下第一人，也太荒淫无度了：“圣上既然开了金口，户部定然是承旨照办，如数拨付。他们又不能问宫里头烧制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福康公主见他不愿多谈，知道他不想趟这趟浑水，无奈笑道：“我与太子那里说不到一块儿去，有事儿了也只能找你商量。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勉强稳住父皇的病情。”

萧明德道：“我们王府中也是乱做一团。父王前两日在福宁殿和圣上大吵一架，骂得唾沫星子乱飞，如今被勒令在家反省思过。你是没看见，他嘴角的火疮就没有下去过。”

福康公主看着远处的天色，叹道：“不怪皇叔生气。荆湖南路一年的赋税收入，也不过三万多两银子，京东东路也才四万出头。父皇烧制这一套瓷器，就要耗掉两路四年多的税银。”

虽然福康公主平日里也是铺张奢靡，但黄河泛滥，河南、山东需要大笔的赈灾款，圣上挥金如土，她心中忧虑又添上了一重。

萧明德笑笑：“皇姐，你我素日一顿早膳，也够寻常百姓家过一年的了。皇上贵为天子，他这里不能处处打小算盘，否则皇上的威严何在？”

福康公主哑然，半晌才讷讷道：“集天下臣民之力，供养朝廷，只怕这些茶具上都是百姓的血汗……”再看一眼手中的如意，苦笑道，“待我查出是谁怂恿的父皇，我定将他千刀万剐。”

福康公主府内镶金嵌玉，非珍馐不食，役使几百婢仆，宴饮无度，一根金钗可抵一户普通农家的数十年生计。她竟然也知道自省了？

萧明德心内诧异，仍点头道：“现在宫里头，张洪、高凤宝这些老人都说不上话，皇上只听郭海正一个人的。整个朝廷，竟没人敢对郭海正说一个‘不’字，真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朝廷百官于他的股掌之中。”

福康公主脸色不好看，气道：“他与张九维妖言惑众，都是骗人的鬼话。什么阴阳大补丹！无非是在里头掺了些春药，按着时辰给父皇服用，哄得他真以为自己金枪不倒了。”

福康公主气头上说话口不择言，虽然太医闪烁其词，不敢明说，但从他的口中知道皇上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现下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两人说话间，有婢女来回：“殿下，释敬安师父说要走了，正在那边等着向您辞行呢。”

福康公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释敬安站在花丛边，想是有话要说。

萧明德笑道：“我也要回城里了，正好过去和他道个别，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二人走到释敬安面前，只见他双手合十：“贫僧陪着师父去云游天下，特向公主和小王爷说一声，日后有缘再见。”

福康公主笑道：“何必急着离开，过些日子再走吧！”

释敬安看向萧明德，萧明德对福康道：“他素来揣着云游的心思，盼着去看山河万里。不如便遂了他的愿。”转头对释敬安道，“江湖上狂风骤雨，你二人在外行走，凡事须得小心。”

释敬安心下松了一口气，淡然一笑：“小王爷不是说过么，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明德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拳脚功夫是差了些，青山不改，只盼着你早日回来。”

释敬安看着萧明德，笑了笑，才道：“凭着贫僧这点三脚猫的本事，倒是能护住师父。小王爷福泽深厚，只是近来万事还要当心一些。”

萧明德听了这话，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笑。

福康公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释敬安半晌，扬唇笑道：“你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只是佛门清净……”

话语幽幽，一席话未说完，叹了一口气，很是遗憾！

萧明德心内不屑，一个和尚你也能看得上！

只听释敬安平静地说道：“多谢殿下近来的照拂。红尘扰攘，殿下多保……”

话音未落，突然在花间树下窜出几个人来，手持利刃，直奔福康公主而来。原来这些刺客早就扮作花农，伺机动手行刺。

萧明德先是吃了一惊，拔出手中利剑，寒光闪过，一颗人头高高飞起，鲜血如注，从脖子里冲到天上，溅得周围一片猩红。

在场的各家千金小姐无不花容失色，有尖声惊叫的，有双腿一软，直接晕了过去的。

侍卫们将福康公主团团护住，刀剑出鞘，与刺客厮杀在一处。

眼见同伙一个个倒下，最后一名刺客知道大势已去，忽然冲向躲在大树后面的棠妙卿，一把将她拖了出来，用利剑抵住她的脖子。

“都给我让开！”刺客嗓音嘶哑，他已经受了伤，“不然我杀了她！”

棠妙卿只觉脖子上冰凉，一张小脸面无血色，她强自镇定，道：“这位壮士，你家主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的价钱。”

刺客也不搭理她，只拽着她往门口退去。

棠妙卿眼看合围的侍卫越来越多，公主和萧明德只远远地冷眼看着，她又急又怕，抖着嗓子道：“你看，公主和小王爷身份尊贵，不会为了我妥协的。只要你肯放了我，我身上的金钗玉佩全都给你，够你后半辈子一生无忧。”

刺客冷笑一声：“小丫头，你以为我是为了银子么？”

话音刚落，跟着萧明德的何一唯悄然绕到他们身后，一剑刺穿了刺客的咽喉。

鲜血喷溅，温热的血珠落了棠妙卿满头满脸。

棠妙卿耳边嗡嗡作响，身子一软便要倒下去，谁知刺客竟死不松手，尸体颓然倒地，砸在棠妙卿身上。

萧明德眼疾手快，越步上前将她接住，抱在怀中。

一场厮杀，别业院中的尸身被侍卫们收拾下去，血迹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且说陆氏见到棠妙卿被萧明德抱在怀里，衣裳上都是鲜血，当场昏厥过去。紫苏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清水，方才缓过气来。

福康公主已经没有心思在别业中逗留，送走宾客，她也车马粼粼都赶回城中，公主府中陆续给赴宴的各家送去厚礼，既是压惊，也是致歉。

棠妙卿除了脖颈处有些皮外伤，倒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血肉模糊的人头在空中翻滚又落在地上，沾满了草屑泥土，瞪得滚圆的眼珠也闭不上，真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