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6章 消夏

福康公主听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为了两个小娈童，圣上竟说出这等诛心之言，她忙开解道：“皇叔对父皇忠心耿耿，只怕是有小人在您面前搬弄是非。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皇可千万别这么想。”

也只有福康公主敢规劝两句了，圣上的脸色泛着青白，这是病久了伤了元气的样子。

圣上眼珠子有气无力的翻动几下：“他自恃功高，从来就瞧不起朕。若不是朕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分，这位子就是他在坐了。”

福康公主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又听着圣上在气头上说了两句狠话，他看着福康公主，伤感地道：“太子大婚在即，他跟朕也是隔着心。如今连你也帮着你皇叔说话，朕的心里不好受啊。”

圣上疑心这么重，兄弟儿女全都不衬他的心。如今已经对自己不满了，天热烦躁，福康公主心头沉重，她便到西山上的别业消暑散心去了。

别业占地宽广，翠山叠嶂，雕梁画栋，藤萝掩映，曲径逶迤。

福康公主本来爱热闹，便广撒帖子，但凡京城里五品官员以上的夫人千金，都在请客之列。

一时间，别业宾客盈门，倒是日日人来人往。

陆氏接了帖子，携棠妙卿与棠妙仙去赴宴。到了门口，只见车水马龙，马嘶人沸，竟是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进了园子，沿路竟然仿着街上店铺的营生，摆了好些个摊子。各家摊子都挂着各色的纱灯，还有火红的小灯笼，一路上连绵不断。

小小的酒水摊子前悬着酒帘：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下面一家是茶水摊子，也悬了一副字：诗随叶底起，闲看夏雨急。

再往前便是字画摊，绸缎摊，风筝摊，甚至还有和尚在测字算卦。

棠妙卿随着陆氏往里走，左右看了两眼，前面引路的婢女见她们好奇，笑着说道：“夫人和小娘子们先去拜见公主殿下，待下半晌凉快了，再出来游玩不迟。这些摊子都是殿下特意着人摆上的，里面尽是些精巧玩物，姑娘们看中哪样，便是殿下的心意了。”

福康公主府中好东西无数，一般的珍玩不入她的法眼。每次宾客来访，推辞送礼都要费上许多功夫。

福康公主嫌麻烦，便想出这个法子：别业里沿路摆设摊铺，小娘子们一路走一路玩，看中哪样就取哪样。就这样倒是看出不少人情世故来。

棠妙卿望见不远处的戏台，笑道：“都说这里布置得好，果然名不虚传。瞧瞧这戏台子，京城里还没有见过。”

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是主动揽来迎接棠府的活计，想看看双生子的相貌，禁不住回头频频打量她，笑着：“也算不得什么稀罕，就是敞亮一些罢了。殿下喜欢听曲儿，府中养着一班子好角儿。姑娘晚会儿就能看见了。”

福康公主倚在锦榻之上，屋里花枝招展，娇笑莺语好不热闹。她看着陆氏母女从门口进来，眼睛一亮。

棠妙卿与棠妙仙随陆氏上前行礼：“臣妇（女）参见公主殿下。”

福康公主坐直了身子，笑盈盈问道：“这个年纪小的就是传说中的双生子了？果然生得眉眼动人，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棠妙卿与棠安吉出生时漫天云霞，京城里对双生子都很是好奇，皆说是祥瑞之兆。

况且兄妹二人生得标致，家里下人们一心恭维天降吉兆，棠文怀当时欢喜异常，等陆氏产后醒转过来，外面已是议论纷纷了。

陆氏埋怨棠文怀不会处事，让棠家的双生子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福康公主招招手，将棠妙卿唤到身边，抚摸着她的手：“哟，真是少有的美人儿，我近日心情烦闷，见了你倒觉得眼前一亮呢。”

只听众人一阵笑声。棠妙卿抿嘴一笑，现出浅浅两个梨涡：“多谢殿下抬爱，臣女惶恐，实在愧不敢当。”

福康公主听了，哈哈笑了两声：“小娘子倒是伶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整日懵懂，尚不知人情世故。”她叹了一口气，“棠夫人教女有方啊。我至今膝下无子，不知道夫人有什么好的法子，能一胎得双生子？”

满屋寂静。

陆氏听得心中一沉。

福康公主年纪也不大，成婚数载，至今尚没有一男半女，陆氏起身回道：“臣妇娘家素有此例，想来是血脉相传。殿下福泽深厚，将来必定是儿女满堂。”

福康公主看她面色发白，唇色微紫，感叹道：“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双生子想必更是伤身。”她对身边的婢女道，“去抬个软榻过来，让棠夫人歪着吧。”

满屋女眷都看过来。

陆氏忙推辞道：“不敢劳烦殿下，谢殿下关爱，臣妇实在受宠若惊。”

福康笑道：“棠夫人不必客气，身子要紧，不用在意这些虚礼。出来游玩避暑，原是为了寻个开心，可不能让你们累到了。”

屋内又是一片笑声。

恰好又有客人到来拜见，棠妙卿赶紧避开，施礼退下。

姐妹二人陪着陆氏在一旁闲坐。有陆氏在，棠妙仙不敢张狂，只是艳羡地瞧着别人的衣裳首饰。

福康公主素来喜好热闹，在别业中的西华园设下了一场盛大的花宴。

园中有奇花异草遍地，芍药牡丹争艳。堂中垂挂着湘帷纱幔，案几上堆满各色鲜花，香气袭人。

正中摆着两张红木圆桌，定窑瓷盘中盛着杏仁豆腐、莼菜鲈鱼、芙蓉鸡片、椒盐鸽脯、竹荪酿鱼翅……酒有秋露白、茉莉花酿。

内侍婢女引着各家女眷鱼贯入座。福康公主穿着大红的凉衫，发间只一只金钗，她坐在上首，嘴角含笑：“都坐下吧，今日大家赏花取乐，不必拘于礼数，只求开怀尽兴便好。”

知道福康公主喜欢棠妙卿的清灵娇艳，机敏的婢女有意将棠妙卿引到正中的席位，恰好面对着公主，好让公主一眼就能瞧见。

席分两桌，上桌坐着福康公主与各家的长辈女眷，向兰淑也坐在公主的身边。

向兰淑是忠勇伯向伟的女儿，当今皇后的外甥女，已被钦点为太子妃，只等择日与太子殿下大婚。

只是太子萧惇已经有两名侍读女官，二女颇得宠爱。向兰淑知道被指婚给他，心中怅惘。父母都知道她心有所属，却不敢违逆陛下与皇后的旨意。

如今向兰淑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今日来赴宴的女眷中，除却福康公主，便数她最是尊贵。

另一桌有抚远将军府的千金吕明芳，还有高氏、谢氏、蒋氏等各家闺秀。

因着陆令容时常出入棠府，吕明芳很是心中不满，认定陆令容带的上门礼是花了吕家的银钱。

陆令容强势，吕明芳只敢在吕夫人面前念叨，她不敢当面与陆令容计较。

今日见了棠妙卿与棠妙仙二人，吕明芳说话便有点儿轻慢：“头回见到两位姑娘，往常嫂嫂每次去你们府上，大包小包拎着过去。听嫂嫂说起你们容色出众，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完捂着嘴娇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棠妙卿扭头看向她，也抿嘴笑：“我和姐姐相貌平平，哪里比得上吕姑娘冰肌玉骨，明艳照人。大表姐偶尔上门带着点子伴手礼，倒是平白叫将军府破费了。想必她不曾搬空了贵府的库房吧？”

吕明芳脸色一变，心内气恼，见棠妙仙盯着别人的首饰衣服看，揶揄道：“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棠二姑娘性情果然率真！大姑娘也别只盯着高姐姐的耳坠子看，桌子上的美酒佳肴只管放开了吃。”

高清仪的宝石耳坠火彩闪耀，花瓣形金托内嵌着红宝石、绿宝石，棠妙仙盯着多看了两眼。

棠妙仙回过头来，眉毛轻抬，斜睨吕明芳，不知道头回见面，她哪来这么大的敌意：“难得来公主殿下的花宴，一桌子珍馐佳肴都是难得的心意，我等自然要吃的尽兴。倒是吕姑娘仙女儿一样的人物，怕是餐风饮露也能养得娇艳。”

吕明芳看她姐妹二人外表娇憨可人，没想到嘴皮子都很是厉害，她心内有气，面上强笑：“久闻二姑娘乖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真真是口舌伶俐，我今儿算是领教过了。”

这话真是带着明晃晃的恶意了。

棠妙卿只挑面前的莼菜吃，面不改色道：“吕姑娘客气！我们姐妹心直，像吕姑娘这样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才是乖巧。”

吕明芳心中冷笑，面上已经有点不好看了：“你这话还真是心直口快了！头回见到您两位，我话有点多，两位姑娘别见怪。”

棠妙仙气不过，放下筷子就要发作。

棠妙卿伸手按住她的手腕，笑着道：“这么好的花厅，这么多的山珍海味！各位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再说了，在座的姐妹们比满屋子的花儿都容色动人，我若是不多看两眼，多夸两句，岂不是不解风情了？”

席上众位姑娘听了都笑起来，没想到棠妙卿说话这般淘气。

棠妙仙小声说：“她说尖酸话，那么刻薄，咱们何苦要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