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4章 情澜

棠妙仙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棠文怀与陆氏看着她进了赵姨娘的屋里，陆氏才开口：“大姑娘应该守好本分的。”她对紫苏道，“你领着大姑娘去赵姨娘院里，让她们母女禁足三个月，每日抄《心经》十遍，养静思过去吧。”

紫苏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陆氏仰头看向棠文怀，扯开嘴角笑道：“赵姨娘教养大姑娘无方，这些日子怕是分不出心思来伺候老爷了。明儿我再给老爷抬一房妾室，省得老爷寂寞。”

棠文怀抬眼瞧她：“内院有你打理，何必再纳新人？再说你身子弱，添人反倒乱了清净。”

陆氏一张素脸苍白，她低头看着指尖：“我这身子不争气，内院琐事越发应付不来。我已经让嬷嬷留意着，也是身家清白的姑娘。”

棠文怀沉默片刻，才强笑道：“你我夫妻数十年，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都听你的安排吧。”

棠家根基浅，棠文怀寒窗十年，凭着岳家的势力，才在官场上站稳脚跟，万万不能因为棠妙仙而惹得陆氏不高兴。

陆氏要是真的恼了，那他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棠文怀也是忍着气，轻声劝陆氏：“你身子要紧，不值当为这点子事生气。早些歇了吧，我去给她们两个立立规矩。”

另一边，陆令则怔怔地坐在椅子上，鼻端还留有棠妙仙的香气，他看向棠安吉：“你家这大姑娘实在是不知廉……不知礼数，胆子也忒大了些。”

棠安吉挽着袖子，将散落一地的高粱杆、篾片与蝈蝈笼子都归置起来，苦笑：“你还没见过更出格的呢。若不是我爹一味袒护，惯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娘早就管教她了。”

陆令则惊叹道：“我每回来你们府上，都尽量避开她，没想到她蓄意失礼，真是开了眼！就这样的品行，将来哪户人家敢娶她进门？”

棠安吉也羞得无地自容，怎么着也是自己家的长姐：“表哥快别说了！表哥，我保证日后不让你再见到她。”

赵姨娘的院落里，传来阵阵哭声，陆令则看向棠安吉，棠安吉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无奈地苦笑。

棠妙仙哭得撕心裂肺，家里上下都听见了，家丑不能外扬，谁都不会讲今晚的事说出去。她有恃无恐，无非是哭给陆令则听的。

烛火摇曳，坐在妆台前，棠妙仙撑着下巴，欣赏铜镜里美人梨花带雨的美貌。

禁足就禁足吧，不过是出身差了些，她又没有太出格，总要拼着给自己挣个前程。

陆氏早早为棠妙卿定下这门亲事，当真是深谋远虑，陆家是她的娘家，祖上几代靠着军功发迹。

如今天下太平，宁为文吏笔，不执武将刀，陆令则这一辈便开始向文官那边靠，连家里的姑娘出嫁，也都是挑着文官联姻。陆彦博看上了棠文怀，便将陆氏许配给他。

棠文怀不负众望，一步步爬了上来，个中心酸不足于外人道。他深知陆家根基厚实，断不会为了棠妙仙的儿女情长，丢下这门好亲事的。

陆令容嫁到了抚远将军府，她生来能干，从小也是当男子教养。京城里陆家的消息交通，人情往来，全靠她打理，就连弟弟陆令则遇到事了，也得看她脸色行事。

这日，陆令容特意带着些花胶上门，笑眯眯地对陆氏道：“姑姑，家里新得了些花胶，已经着人切好了。您每日用上些，最是滋补。”

陆氏将硕大的花胶拿在手里，纹理细密，色泽如琥珀凝脂，就知道这玩意儿是陈年老胶，定是金贵得很。

她看向陆令容，爱怜地笑道：“你府上事情忙得很，不必挂念我。这么热的天还跑过来，小心中了暑气。”

陆令容瞧见她唇色有些发紫，时不时长叹一口气，心内难过，面上笑道：“我骑马过来的，比闷在轿子里强多了。”说着，她扭头看棠妙卿：“你隔几日也吃点花胶，这个对身体很好的，很是养人的。”

棠妙卿坐在陆氏的手边，给陆令容递上紫苏饮：“知道了，那就谢谢大姐姐操心了。前一阵子你遣人送来的燕窝还没有吃完，等大夫再来，我问问花胶怎么用更养人。”她和陆令容说话也不藏着掖着，苦着脸“娘吃剩下的的都让我吃了，我不喜欢那口感。”

陆令容看她肌肤白皙如水，额头光洁如玉，忍不住对着陆氏叹道：“咱们陆家的相貌，我是半点没沾着。我要是有妙妙一半的模样，就知足了。”

棠妙卿眨眨眼睛，逗陆令容：“听闻你们吕家的小姐吃了太多燕窝，皮肤光滑得蚊子趴上去都打滑。别人都被咬得一身包，就她一人冰肌玉骨，清清爽爽的。姐姐，外头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陆令容拧了她腮上的嫩肉一把，对着陆氏苦笑：“都是编出来的故事！我婆婆为了给小姑子找个合适的人家，花的银钱无数，堆起来都能照着真人打一个金人出来了。”

陆氏忍不住笑了：“你别听妙妙瞎说。”她对棠妙卿道，“快给你大姐姐倒茶去。”

棠妙卿笑嘻嘻地将紫苏饮奉到陆令容跟前，陆令容尝了一口，皱起眉头：“你给我去弄碗甘草冰雪凉水来，我喝不惯这个的。”

棠妙卿一听，就知道这是要把她支开。心里纳闷，笑嘻嘻地问：“姐姐这是要与我娘说悄悄话？还不能让我听？”

陆令容作势要拍她：“平日倒挺懂事，很是识大体，在我跟前就总是淘气。你明知道还问，还不赶紧出去？”

棠妙卿嘴角带笑，拿着扇子给陆令容猛猛扇了两下，将她的头发丝都扇得飞了起来，这才笑着转身出去。

打开帘子，一出房门，她脸上的笑立马消失了。

在走廊上愣了会儿，任由日光晒着，才低着头向茶房走去。心里想的是：“定是过来说大姐和表哥的事儿了，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

日光洒在她的侧脸上，肌肤白皙的仿若透明，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抿了抿唇，想不明白。

棠妙卿素日跟着陆氏管家，家里家外的事情都知晓一二的。她回头看了一眼，湘妃竹帘子落下来，屋里什么都瞧不见。

屋内，陆氏看着陆令容，叹了一口，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们家大姑娘不成器，让你们看笑话了。”

陆令容慢慢摇着扇子，掸落掉在衣裳上的绿豆饼渣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没点糟心事呢？姑姑别往心里去。不过，令则和妙妙两个既已定了亲，之前怕他二人尴尬都瞒着，依我说，还是说与他们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陆氏被她逗笑了，长吁一口气：“我也是这个意思。他们青梅竹马，本该同气相连。现在年纪小，在我眼皮底下看着，倒也不用担心。”

棠文怀偏宠妾室，陆令容打心眼里是瞧不上的。他靠着岳家起家，升官发财了，你不能说他没有良心，他和陆氏相敬如宾，很是尊重。

只是成天泡在赵姨娘的温柔窝里，实在没有出息。都这把年纪了，赵姨娘还能真心待你？

无非是图些银子和体面罢了，仗着得宠，她能捞多少就捞多少，没人不会为了自己做打算。

只是赵姨娘没想到，陆氏很快又给棠文怀纳了一房妾室王氏，王姨娘水灵鲜活，身家清白。

赵姨娘被关在院子里禁足，倒是还没有见过这位新来的。

陆氏跟棠文怀说了一声，陆棠两家交换庚帖的消息就公开了。棠文怀倒是没有意见，这些内宅的事，一向都是陆氏说了算。

陆令则心里别扭了好些天，棠妙卿还未及笄，一直当妹妹看，哪成想家里给两个人定了亲。

再瞧她，还未长开，已经是眉目如花，灵秀动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得漂亮又乖巧，他心里暗暗高兴，这样的棠妙卿确实不错。

陆氏倒觉得奇怪，棠妙卿知道了消息，只愣了一愣，没有小女儿家的羞涩欢喜，对陆令则还是兄妹相处的样子。

陆氏私下里问她：“是对亲事不满意吗？”

棠妙卿笑道：“娘定是为我考虑周全了，哪里有不满意的？家家户户都是一样的过日子，最后都一样的！”

陆氏听了，愣了半天！

陆氏见了陆令容，将这件事说给她听，很是忧虑：“我怕她是还没开窍，又怕她看得太通透，日后有了委屈也不说出来。”

陆令容心内也担忧，反过来安慰她：“再等等吧，等过两年她自然就明白了。”

等陆氏走了，陆令容唤了陆令则过来，交代他日后多带着棠妙卿玩，这是你将来的媳妇，你要用心教成你喜欢的样子。

陆令则大吃一惊，没想到还能这样做。等他休沐了，就去棠府：“姑姑，我带着安吉和妙妙去金谷园，他们来了新的厨子，咱们去尝尝鲜。”

陆氏见棠妙卿也不打扮，随便穿了身平常的衣裳就跟着出了门，心内郁闷，担心日后二人没有感情。

陆令则倒是觉得和棠妙卿处得很好，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掏出一个小小平安结，递给棠妙卿：“我新得了一块儿翡翠，做成这个，你拿着玩罢。”

那平安结通体碧绿，小巧精致。棠妙卿随手挂在纽孔上，晃来晃去，别致可爱。

陆令则看着棠妙卿，唇角忍不住翘起来，心里真得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