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第28章 惹草

向起元坐在凳子上，高声道：“给小爷来一碗鲜肉馄饨。”眼珠子东张西望，盯了一会儿煮馄饨的小娘子，目光落在棠家这桌上。

跟着的随从忙躬身笑劝：“公子，咱们还是回府里，外面这些东西哪有府里的干净？”

向起元扬眉，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棠家众人：“人家一大家子吃得很好，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滚一边待着去！”

向起元自己吃着一碗馄饨，吃相倒很是斯文，只眼神让人厌恶，不停地瞟向棠家女眷。

徐蕙生得端庄，抱着幼儿，他上下打量半天，又见棠妙卿年纪正好，向起元越发行止无状。

跟着他的随从暗叫不好，知道他又要惹事，但是也不敢再劝，趁着向起元不注意，频频给棠家众人使眼色。

棠安吉虽然是在和哥哥说话，他耳听六路，听着周围人小声唠嗑，已经知道这是忠勇伯府的向起元，心中警觉起来。

向起元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自幼被娇生惯养，都成亲了还没有戒奶，最喜欢腰细胸大的奶娘，每日必要喝奶才能安睡。仗着皇后与向家的权势，他在外头也是无法法天。

见他目光不善，眼光邪祟，棠家兄弟二人面色十分不好看。棠安吉起身，问店家：“我们这桌多少钱，结账。”

话音刚落，就听向起元骂道：“煮馄饨的小娘子，你过来，馄饨里怎么有头发？”

卖馄饨的老汉对要付账棠安吉赔个不是：“公子稍等一会儿！”他扔下手中的勺子，赶紧跑到向起元面前，点头哈腰陪笑道：“公子爷，我父女二人都包着头巾呢，定不会有头发落进去的。”

遇见无赖找茬的，赔钱是小，说不准还要被打一顿，老汉得罪不起向起元这样的。

向起元拉长了脸，骂骂咧咧：“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碗里是什么？让那小娘子过来，你个臭老头凑什么热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正在吃馄饨的客人，听说碗里有头发，也都放下碗筷，不吃了，朝这边看过来。

买馄饨的老汉急得快要哭出来：“公子爷，我们一向收拾得很干净，您瞧瞧，我们戴着围裙套袖，头发也包得严严实实，碗里不可能有脏东西的！”

向起元乜斜着眼看煮馄饨的小娘子，又瞄一眼棠妙卿，咧嘴笑一下：“还不服气？让那小娘子过来看看，我很能讹你们不成？”

煮馄饨的小娘子小家碧玉，她不敢过来，只远远站着，看着她爹，眼睛含泪。

向起元招招手，不耐烦道：“还不过来？难道要我亲自去请你？”

一个穿着蓝布短打的中年汉子站起身，皱眉看向煮馄饨的锅，问父女二人：“碗里怎么会有头发，你们做生意好歹有个说法吧？”

旁边有人帮衬：“就是！大过年的，我们花了银子，总不能吃这种脏东西！”

卖馄饨的老汉听了更是绝望，那小娘子咬咬唇，用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迈步走向向起元。

经过棠妙卿身边，只听得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小娘子，再给我来一碗馄饨，不要虾皮和紫菜。”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坐在角落里的棠妙卿。

所有人愣了一愣，这关头上，居然还敢要馄饨？

棠妙卿见父女二人收拾的干净利索，头发一根也没有外漏，知道这个向起元是吃饱了撑得，要找茬呢……

向起元转头看向棠妙卿，哈哈大笑：“有趣！小娘子生得真是标志，怎么不是个讲究人呢？别人都嫌脏，你倒不嫌弃？”

棠妙卿看向他：“刚见公子对胡姬舞女大方得很，随手就是一锭银子，想来公子豪爽仗义，必是个心善的好人。您何必对这位小娘子咄咄逼人呢？”

棠安正见棠妙卿为父女二人说话，对她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家可不是好惹的！奈何棠妙卿并不看他。

向起元听她夸自己，心中颇为得意。

小娘子说话声音如黄莺出谷，直听得他浑身畅快：“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怎么瞧着这么面善？莫不是咱们在哪里见过？。”

堂堂大家公子，倒是登徒子的做派。

棠妙卿心中冷笑：“我倒是瞅着公子面生得很。今夜是圣上与万民同乐，他们父女做点小本生意，好不容易多挣些银钱，公子何不行个方便，高抬贵手，饶他们一次？”

向起元见过的女子不少，这样不畏惧也不谄媚的，还真是少见。他笑道：“小娘子说的在理，可是谁挣钱都不容易，也不能往我碗里放头发呀！这要是被糊弄过去，说起来，我向起元的脸往哪搁？”

棠妙卿听他自报家门，心中更是笃定他是找茬生事的。见他不肯饶人，转头对那小娘子道：“你过去，去拈起那根头发，和你父女二人的头发比对比对，让大家都看看。”

小娘子惧怕向起元，看看棠妙卿，咬住下唇，大步走到向起元桌前，小心翼翼从碗里拈起一根头发。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馄饨老儿头发花白，小娘子头发带着微黄，和手上乌黑发亮的头发丝全然不一样。

再看向向起元，他一头黑发如墨，只怕是他自己放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咦，这头发的颜色不对……”

“可不是！和向公子的头发倒是挺像！”

向起元听到议论纷纷，也不恼怒，笑得更开心了：“没想到小娘子你生得好看，还很聪明。我越看越中意，不如随我……”

棠安正冷冷地斜睨他一眼，转头道：“安吉，咱们走了。”

棠安吉心中也不痛快，向家不过如此，放任这么个玩意儿在街上惹是生非，他叮嘱徐蕙和棠妙卿戴好风帽：“夜里风大，你们别吹了风。”

徐蕙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中也是紧张得不行。她一遍给棠湉湉整理斗篷，一边催促棠妙卿赶紧离开。

向起元一看他们要走，跳了起来：“我看这位仁兄面善，不知在哪里高就，怎么称呼？”

棠安正压着心中怒火，冷淡回道：“我们小门小户的，不敢与向公子攀交。还是不要脏了向公子的耳朵。”

向起元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偏偏不识趣儿，嬉皮笑脸道：“你都知晓我姓向了，我哪能不知你是哪家府上的？咱们都在城里住着，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多认识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不如这样，前面不远有处酒楼，咱们去喝几杯，我做东！”

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问道：“向大人，你在这跟谁说话呢？”

向起元听到这个声音，控制不住哆嗦一下，脸色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他慢慢转过身：“向起元见过小王爷。”

来人正是江夏郡王萧明德，他身穿深蓝色锦袍，外罩紫青貂鼠大氅，似笑非笑地看着向起元。

众人见到江夏郡王，赶紧行礼。

萧明德摆摆手，何一唯赶紧道：“今夜万民同乐，大家不用拘礼，赶紧起来。”

萧明德缓缓走近两步：“刚才在楼上，就见向大人这里热闹得很。不是抱着舞姬在取乐么，怎么又来馄饨摊上了？”

向起元没几个惧怕的人，偏偏萧明德算是一个。他勉强笑道：“小王爷说笑了。不过是这里闹了一点儿小误会，不是大事儿，不是大事儿。”

卖馄饨的父女见有郡王到了，吓得更是不敢作声，鹌鹑似的躲在后面。

萧明德不理会向起元，道：“今儿在场这些客人的馄饨钱，都由向大人来付。父女二人被你吓成这样，怕是连年都过不安稳。”

向起元脸上挂不住，硬着头皮应道：“这点小钱算什么？”他转头对随从道，“快去，给老丈一锭银子。”

那馄饨老儿不敢接银子，吓得连连作揖：“用不着这么多的，用不着！”

萧明德淡淡道：“收了吧。”

他已经走到棠妙卿身边，目光看着向起元：“时候不早了，向大人回吧。”

向起元实在不甘心离开，看看棠妙卿，又瞧瞧棠安正：“那个，不知仁兄您贵姓啊？日后咱们有机会喝上一杯。”

贼心不死的东西！

萧明德气笑了，不待棠安正开口，厉声喝道：“滚。”

向起元看向萧明德，又看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棠妙卿。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过来了。他冷汗直冒，完了，这家是刚和庆王府联姻的棠家。

向起元内心惧怕，但是周围这边多看热闹的，又有美人在前，他人怂还非要面子。

乍着胆子，向起元嬉皮笑脸道：“原来是棠大人，小王爷您何必动怒？我请客，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请众位喝一杯……”

萧明德对他已经没有耐心：“向大人，你的脸面重要，但命更要紧，你说是不是？”

向起元脸上的笑僵住了：“小王爷，话不能这么说啊。怎么说我妹妹是太子妃，咱们也是拐着弯的亲戚，您威胁我呢？”

向起元搬出向兰淑来压萧明德，没想到萧明德听了这话，深深一笑，脸颊上的酒窝现出来：“向大人倒是不见外。既是如此，你说说，定了哪家酒楼，我见识见识向大人准备如何招待我这个‘亲戚’。”

向起元犹豫了一下，若再不识趣，怕是要得罪萧明德。

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老奴见过小王爷。太子殿下想要见您，请小王爷与棠大人、棠姑娘上宣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