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正在休息的同学都被这两记清脆的巴掌吸引,纷纷投来目光。他们虽担忧地围拢过来,却因那孩子轻描淡写的一瞥,无人敢真正靠近。
——那眼神中交织着漠然与傲慢,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热切与疯狂。
如此扭曲而复杂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它们太……粘稠了,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飞溅和滴落的血迹为他平添了几分诡谲。明明一身白衣高雅,白发如雪圣洁,可沾染血色之后,却仿佛自云端坠入尘世,隐隐揉进了几分鬼气。
这个漂亮却透着森然气息的男孩,正细致地为雪涛擦拭脸颊。他一点点抹去那些刺眼的痕迹,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红色。手上的力道时重时轻,正如他此刻极不稳定的情绪。
他执拗而顽固,死死盯着雪涛脸上每一处曾沾染猩红的地方,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的情绪如稠墨般翻涌,在冻结与破碎之间反复撕扯。
晦暗与透彻如潮汐般在他眼底起伏,亢奋中裹挟着愤怒,敬重里又掺杂冒犯。
他真的好复杂。
说实话,她刚才其实有点……被吓到了。
这孩子怎么好像被过去的自己折腾得不太正常?她原本预期中他该惶恐不安,看到她受伤流血就会对她言听计从……
怎么他现在反而像解开了什么封印似的,露出一副既应激、又仿佛爽到了的表情?
她感觉自己好像反向操作了一波,不小心释放出了他心中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
唉……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又疯、又悲伤、又透出一丝可爱的?难道这孩子天生就克她?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狠话——尤其是看着他明明快要气疯了、却又一副难过要哭的可怜模样。
少女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向自己这边牵引。他也顺从地向前迈了一步。
雪涛在他被扇过巴掌的那侧脸颊落下一个吻,唇上因而染了一抹赤红。随即,她又在他另一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两边巴掌的力度明显不同——他扇自己的那一记要比她重得多。小孩子皮肤娇嫩,此刻已经微微红肿。
随着这两个吻的落下,某人周身那股森然的鬼气和愤怒悄然散去。
“好孩子不准有嗜痛这种糟糕的癖好。”
她拿起毛巾,动作略显粗暴地擦拭他的脸,眉宇间带着忧虑,像是生怕他误入歧途,长成一个糟糕的大人。
五条悟的嘴角略微僵硬,眼中最后一丝凌乱的情绪也被这句话彻底搅碎。
“……别想些奇怪的事。”他低声说道。
他所享受的,不过是母亲这种独特的奖励,是那种在试探与迂回中彼此交锋的感觉。
疼痛只是附带。更何况雪涛力气太小了——扇巴掌这种力气活,本该让他自己来动手。
“很危险,所以不能告诉妈妈吗?”
话题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雪涛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得到答案,之前的行动也只是为了刺激对方的手段。
这孩子和五条老师一个样,都惯会糊弄人。不想回答的问题,会把对方耍得团团转。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胆量戏耍妈妈。
“妈妈还是叫我'悟'吧。”他从雪涛手中抽走那条染血的毛巾,随意在自己衣襟上抹了几下——毫无用处,反而让污渍的范围更大了。
这件和服算是废了。雪涛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而且他对自己动手居然毫无怨气?这可是扇巴掌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像这种自我到极致、在规则中不被束缚又肆意妄为的人,其实非常罕见。
一旦遇上,除非对方没有敌意,或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否则几乎免不了一场撕斗。
哪怕双方并未表露针对的意图,各自避开——这也如同两个质量过大的天体擦肩而过,注定会给周围带来毁灭性的影响。
雪涛很不喜欢遇到与自己特质过分相似的人。
会非常难搞。如果对方是女人倒还可以,男人不行。
不巧的是,她现在遇到了两个。都是男人,都是最强。
面对在眼前晃荡的、名为妈妈的甜蜜诱饵,他们虽心有所动,却仍在观望——甚至捏着雪涛递出的项圈,反过来拉扯着她。
比起自己戴上,他们似乎更期待……雪涛对他们做点什么。
尤其那个小的。
……
“妈妈?”没有立刻得到回应,男孩歪着头看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悟。”
他笑了,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身上那种偶尔会显露的尖锐感也随之柔和下来。
“稍等一下。”他转身取来小药箱,仔细为雪涛清洗伤口,这才开口回答那个被耽搁许久的问题。
“妈妈有爱的人吗?”
“有的,你。”
乍一听到这个回答,他本该害羞或手忙脚乱,可他捏着棉签的手抖都没抖一下。
“有喜欢的人吗?”
“你啊。”
“有想保护的人吗?”
“你问反了吧?”
五条悟抽出一根新棉签,蘸取碘伏轻轻涂抹她的伤口。既没有被愚弄的羞恼,也没有遭欺骗的心碎,只是淡淡地、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所有回答。
妈妈在骗他,太明显了。
就这样被连哄带骗地度过这段日子,他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竟已感觉良好——过渡期实在太短了。
哄他是为了骗他,骗他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
自始至终,主语都只有雪涛。
可即便这样自私、无情、满心算计的妈妈……
在他眼里,依然很可爱。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一把必须'心有所爱'才能使用的刀?”
雪涛简略地总结了他的话,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嘲谑与讥诮。
“真像热血漫画里的设定啊……这真的是我的刀吗?”与她本人的风格简直天差地别,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或许当妈妈的人确实会有这种实感——毕竟要保护孩子嘛,她可以理解。
可雪涛并没有记忆。而感情往往是依托记忆而存在的。
这把刀算是废了。
“这把刀可是特级哦。”五条悟特意在特级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特级又怎样?用不了就是水果刀。”
……那未免也太不讲究了。
指尖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刀身,节奏不算快,却也透着一股难言的躁意。
心里烦躁,思路也开始剑走偏锋。不过很快雪涛就静了下来。
因为她已经拿到了“破解器”。
“心有所爱这一点我不否认,但一个人的底色不会那么轻易改变。”她的视线随着他手的动作左右游移,不自觉地握了下手,被五条悟轻轻拍开。
……对妈妈别这么强势。
“嗯,继续。”他头也不抬,拈着绷带的一角仔细为她包扎。
卸下伪装后,那种与生俱来的锋芒锐利被稚嫩的外表削弱了许多。
“能把你教成这个样子,难道我会是什么善人吗?”她话中有话,意有所指,语调轻慢而调侃。
包扎的动作骤然停住。五条悟捏着绷带抬眼看她,神色略显复杂,却又很快掩饰下去。
“我这样的人,拿起刀的初衷或许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
“主要还是以杀止杀才对吧。”
惹她烦了,杀。挡她路了,杀。总而言之,她骨子里其实是个独裁暴政的风格,只不过受限于如今弱小的实力,只能在心里爽一爽。
但现在她不是有两条……呃,两个不算多听话的儿子吗?再调·教一下,说不定也能曲线达成自己的目的。
当然,最好还是自己成为最强。
“所以雪涛肯定有别的使用方法吧?总是爱来爱去的,多沉重啊。”少女虚握了一下手掌——绷带松紧刚好,包扎得也很漂亮。
五条悟收起伤药放回药箱,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比如恨,爱的另一面。这可刺激多了。爱会消失,恨是永远的。”雪涛一脸正色,试图向他灌输一些来自妈妈的特别教育理念。
“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思想健全、有着完善且严谨三观的五条悟对此另有看法。
“恨转移得比较慢。”
“……妈妈,你恨谁?”像是妥协了一般,五条悟不再想和她争论爱与恨的问题——太哲学,难免牵扯到正论。
就算他二十九岁,在教师生涯中也对学生讲过不少道理,却不代表他想和妈妈也讨论这些。
在过去和母亲相处的日子里,除了自己让她头疼苦恼之外,她从不烦忧。
她想要的会自己拿到,给她带来烦恼的人通常也活不太久。
能让母亲记恨的人,在真正达到记恨的程度之前……大概就已经死了。
很在意,很介意,所以除之后快。
母亲在动手杀人前胃口格外的好,
所以她恨谁?
又有谁得罪了她?
他可以帮妈妈解决这个烦恼。
“恨谁?那可多了。”她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来,“恨宿傩,恨打扰我平静生活的人,恨那些来杀我的人,恨比我强就轻慢我的人,恨最强不是我。”
听到最后一句,五条悟蓦地睁大眼睛,格外震惊。
“——恨我自己。”
……
“太弱了,所以脾气不好。可能强到你这种程度,我就会豁达一点吧。”雪涛说得漫不经心,全然不管这些话会给他留下怎样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一点也不会。五条悟在内心否认。母亲变强之后只会变本加厉,稍有不顺心就会亲自动手改变现状。
可以说是又狠又毒吧,和豁达没有关系。
弱者才会自洽豁达,强者只会让别人被自洽。
母亲的脾性从来就没好过,打骂随心——所以她气色才总是那么好。
权贵美人,本就是血与欲浇灌出来的。嗯,是残忍与权力交织的**。
“我不会讨厌谁,只有恨。讨厌显得太暧昧了。”
她连恨和一些细微的负面情绪都区分得如此棱角分明。
雪涛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贪婪、聪明且锐利的女人。
不过她更愿意称之为“有上进心”。野心听起来锋芒太露,容易让人戒备,而上进心则显得稚嫩、青涩,更容易骗到人。
“好啦,听得还满意吗?好奇心旺盛的小孩。”雪涛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这孩子总爱暗戳戳地试探她,搜集她的喜好和各种琐碎信息。
这下听到她吐露心声,心里该美死了吧?
五条悟露出一个礼貌而满意的微笑,矜持又优雅。
“你没反驳我,所以这是可行的。”雪涛也不管他是妥协还是别的什么,再次握起了刀——用的仍是受伤的右手。
就算失败,也不过是再被扎一次。但这一次谁说一定会失败呢?
当少女念出解放语的那一刻,他们有幸目睹了特级咒具「雪涛」的完全显现。
“雪涛,拔刀。”
金戈交错的刺耳尖鸣骤然响起,高频噪音超出了人耳的承受范围,一旁的学生都一脸不适地捂住了耳朵。
随后是不合时宜的风——起初细微,骤然炸开,卷起尘土。
“呀,我就说这手感是最合适的。”
真希拂去眼前的灰尘,看清被雪涛握在手中的刀后,彻底呆滞。
大、大太刀!
“就是力气太小了,单手根本拿不动啊。”雪涛以不标准的双手握姿持刀,随手将刀尖插进地里,双手搭在上面休息。
“好重哦,手也好痛,真不给我面子。”她甚至还嫌弃地踢了刀一脚。
……不要这么嫌弃你的武器好吗。
“不给面子小心被我弄断。”这威胁也轻飘飘的,像是随口的抱怨。
可五条悟知道,她是真的会这样做。
——雪涛,本就是被母亲亲手折断的。
她的武器承载着与她本人如出一辙的特质。渴血、指向强者、收割弱者。
她不会因对方是弱者就手下留情,更不曾抱有“强者应当保护弱者”这般天真的想法。
她想,她可以,她能,她就要。
很多时候,五条悟都很庆幸雪涛是他的母亲而非敌人。同一时代从不会只有一个至强者,此乃平衡之道,亦是真理。
若要与这样一位疯狂与智慧并存、强大而又绝色的女人为敌,实在很难真正下死手。
何况她所追求的,不过只是自由而已。
自由而已——这是一个女人最难实现的愿望,更何况她还如此美丽。
所以幸好,雪涛是他的母亲;也幸好,她是最强的。
有“母亲”这一身份在,便能拘束那些不该有的妄念;有“最强”这一实力在,便足以令蝼蚁跪伏于她脚下。
尊敬,从来建立在身份与实力之上。
所有冒犯她的,理当被她碾碎。
正常的五条悟让人心痒,不正常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本篇会ooc,因为想写点不一样的,不符合口味立刻逃,现在只是开胃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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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