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第4章 第 4 章

在贺逾襄的印象里，李翊是一个不会主动向别人寻求帮助的人。学生时代的他每次被人打得那么严重愣是都不吭一声，也从来不见他掉过一滴眼泪。而且他从小到大无论受到再严重的伤都不会主动和别人说，更愿意自己一个人默默扛着，总觉得忍忍就过去了。

李翊会主动给自己发这样的消息，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而且他会选择来找自己，应该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可能他给自己发完这条短信的时候，身上就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拨通120了。

贺逾襄手打着方向盘，眼睛目视着前方。外面的雨真的太大了，唯有雨刮器滑动一下他眼前的世界才能清晰一下，万幸这个点路上没什么车，加上他一路上加速驾驶，终是在十五分钟之内到达了李翊家。

下了车以后，他顾不得撑伞，脑海里想的全是李翊现在的状况。贺逾襄直接冒着雨走到李翊家门前开锁。他有李翊家的钥匙，是李翊很久之前给他的。

开锁的时候贺逾襄心中又冒出一个李翊会来求自己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疼得已经动不了，再加上他的身体不方便，就算打了120也没有办法起来给医生开门。而且除了李翊以外，只有贺逾襄有他家的钥匙。

客厅里没有人，估计就是在卧室了。贺逾襄开了灯，打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见到李翊的时候他并不在床上，而是蜷缩在地板上的，他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此刻正咬着唇，呼吸有些急促，脸色苍白又痛苦。他现在身体的姿态并不算好看，甚至看起来有点扭曲，估计是痉挛得太厉害摔在地上的，而且他的双腿甚至还在痉挛，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他持续了有多久。

“放松，李翊。别咬嘴。”

贺逾襄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三年前在医院时李翊身上的伤几乎天天都会疼，只是痉挛得这么厉害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把李翊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见到他的下嘴唇都因为用力而被咬出了血。贺逾襄生怕弄伤他，先是把他抱到床上，打算先让情况稳定一下再送去医院。

“按摩……按摩会好一点。”

李翊已经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吐字已经不算清晰，贺逾襄勉强听清他说了这么一句。他先是压着李翊的腿，让它们稍微平息一下，感觉差不多之后，他才帮李翊从上至下慢慢给他按着腿。

他的腿真的太凉了，一点温度也没有。看起来没有什么血色，估计是血液循环太差。而且他整个人也太瘦了，刚才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李翊伤了三年，两条腿废用了太久，肌肉不免有些萎缩，捏起来的感觉软得像棉花，一点劲都没有。

“疼……好疼……”

李翊像是自语般重复着疼，皱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的手紧紧按着腹部的伤口，然后手又忍不住开始掐住腹部的位置。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上不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身体，好像立马就要死了。

“手。李翊，不要掐伤口。”

按摩多少有点用，刚刚剧烈的痉挛终于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贺逾襄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又把他抱在怀里，尽量温声告诉他：“到时候伤口更严重了。”

“伤口疼？”贺逾襄注意到他刚才的动作，开口问。

他把掌心覆盖在李翊的伤口位置，慢慢地帮他揉着，希望能够减轻他的痛苦。他从来不知道李翊的这幅身体会有这么多并发症，也不知道他的伤口这么多年过去还会疼得这么厉害，甚至不知道没有自己的这三年他是怎么度过的。于是贺逾襄又忍不住悔恨，自己当年往李翊的脊背上捅的那一刀。

如果自己当年不捅上那一刀，他现在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阴雨天的时候……伤口会疼……”

李翊紧闭着双眼，唇色苍白。由于痛苦，不断有泪水从他眼尾滑落。不知是不是因为冷，贺逾襄感觉他的声音有些哆嗦，说出来的话语很轻：“我吃了……止痛药，没有用……你送我去医院打针吧……求求你……好疼……真的好疼……”

贺逾襄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下来了一块，他抱着李翊起身，温声安慰道：“现在就去医院了，忍一忍。”

怀中的人听到这句话情绪好像终于平静下来，只是慢慢地变到了在他怀里抽泣，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说出来的话不知是不是真心，有没有带着恨意？

李翊的呼吸有些艰难，也许是因为太疼，他紧紧攥着贺逾襄的衣服，声音颤抖，忍不住问：“为什么当年……不直接杀了我……”

为什么当年尖刀的位置要偏移？

为什么捅我一刀之后还要送我去医院？

为什么我杀了你的父亲，你却还要留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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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贺逾襄把油门踩到最大，不断地打着方向盘，感觉自己的这辆车正在这座城市里横冲直撞。他看了坐在副驾驶上的李翊一眼，感觉他状态极差，而且此刻看起来有点反胃。

“想吐就吐，不要忍着。”

贺逾襄眼睛目视前方，忍不住说了一句。

“会弄脏你的车……”

李翊声音很虚弱，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双腿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腰也没劲，软塌塌的，他坐不住，几乎是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而且身上痛感还没有消失，疼得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麻木。胃里翻江倒海，但实际上如果要吐他也没有力气吐出。

“有什么关系，脏了就洗。”

贺逾襄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很难受。此刻恨不得整座城市的红绿灯直接消失，能让自己的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医院。他想着的是，只要此刻能让李翊舒服一点，无论怎么样他都愿意。

身边的人好像忽然没了动静，李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太难受，他没有回话，只是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

贺逾襄一路加速，终是用最短的时间到达了医院。他抱起李翊走进医院，现在将近十二点钟，医院这个点没有什么人，贺逾襄给他办了住院，然后去挂号，把李翊先留在单人病房里。

一切办妥之后，护士来给李翊扎针吊水，她扎针的时候忍不住感叹一声：“手上怎么这么多针孔？”

手背上都是数不清的针孔，应该是这些年来打过的针。扎的针太多，导致整个手背都有些青紫。贺逾襄站在一旁看她扎针，等她走后搬了张椅子坐在李翊的病床旁。

李翊已经睡着了，睡着的模样看起来比平常乖，又长又翘的睫毛上还沾着刚刚因为哭过的泪水。他长得真的称得上漂亮，五官都很秀气，尤其是唇型和眼睛，贺逾襄不得不承认。李翊的状况现在看起来稍微好了一些，嘴唇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真的很瘦，贺逾襄想。他感觉穿在李翊身上的衣服全都松松垮垮的。全身上下感觉他除了肚子和大腿可以摸到点肉以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肉，也不知道他这三年怎么过的，怎么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病房里开了暖气，但是李翊的脚还是很凉，贺逾襄去借了两个热水袋，放在他脚的位置，让他的脚暖和一点。然后贺逾襄隔着裤子，为他的双腿按摩，心情十分复杂。

－

早晨六点，在厨房里忙碌的贺逾襄听到电话响了，走过去拿起手机发现是好友齐峥打来的。贺逾襄接通电话，眼睛盯着厨房里正在煲着的粥，问他：“怎么了？”

齐峥听到他接通了电话似乎有些意外，笑起来打趣道：“哎呦贺少竟然会接电话，我还以为你这个点还在睡觉，还担心打不通呢。”

“醒了，起来做早餐。”

贺逾襄回答得言简意赅。

“做早餐？不是，你家不是有阿姨吗？贺少怎么自己亲自做早餐？而且你平常吃早餐不是在医院吃吗？”

齐峥忍不住问，忽然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哦我知道了，我看咱们贺少是春心萌动，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打算**心便当试图打动别人？贺医生可否透露一下机密，是我们医院的哪位小护士？”

贺逾襄走进厨房给粥关火，语气冷淡：“你想多了。”然后他又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昨晚上的夜班，现在刚下班，累死人了。”

齐峥忍不住和他抱怨：“我一晚上做了三台手术，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找贺少当然有原因，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换一台手术，我还想多睡一会。”

齐峥和他同一个大学，他们当时学的是同一个专业，现在在市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干到的位置也一样，反正能力差不了多少，换手术也是市医院里医生们常干的事。贺逾襄想了一下，说：“可以。”

“谢谢贺少！感激不尽！”

听到这个回答，齐峥显而易见地有些愉悦，说：“那我可就先去睡觉了，挂了啊。”

“嗯。”

七点钟，市医院内－

贺逾襄提着保温盒走进了李翊的病房。看见李翊已经醒了，正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见到他进来，李翊就转过头来看着他。

“吃早餐了吗？”

贺逾襄把保温盒放在他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打开保温盒，轻声问他。

“如果没吃的话，这里有粥，吃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