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第20章 第 20 章

十三年前的李翊，和现在很不一样。

贺逾襄记得贺振良把他带到家里来的时候，他站在楼上看见李翊的样子。那时李翊站在贺振良的身边，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贺振良唤他下来，他就走下楼，目光淡淡地看一眼李翊，然后说，你好。李翊听到这句话也就抬头看他一眼，但也真的只是匆匆一眼，然后又很快垂下眼睛，也小声说，你好。

但李翊抬起头的那一瞬也足够贺逾襄看清他的脸。白皮肤长睫毛大眼睛，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清澈，整个人看起来很单纯，模样看起来也很乖。

那时李翊的性格也真的很乖，从不惹事生非，性格敏感又自卑。贺逾襄那时最常从他嘴里听到的话，就是对不起。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他说对不起。别人不小心撞到他了，他说对不起。甚至是别人欺负他了，他还和别人说对不起。

贺逾襄对此常常感到不解。

后来他从贺振良口中了解到了李翊的家庭背景，知道了他的成长遭遇。于是对李翊抱有的情感态度，变成一种同情，可怜与心疼。

李翊的年纪比班上的人都要小，他是九月份的生日。比贺逾襄小了快一年，按道理来说也要比他低一个年级。但李翊聪慧，入学考试他考出了很高分的成绩。贺振良也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块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都可以互相帮助，于是李翊就和贺逾襄分在一个班了。

但事实上在学习上他们从来没有交流过。李翊年级第一，贺逾襄年级第二，每一次考试成绩出来之后中间差的也就那几分，在学习上根本没有什么可值得交流的。哪怕在生活上，他们说的话也屈指可数。

那时贺逾襄常常见到他时，就是见到他在被人欺负，要么就是满身是伤。他见过李翊被欺负的场景，别人砸他一拳，他也不还手，就站在那里默默地受着，然后小声地和他们道歉。别人叫他跪下来给自己擦鞋，他就真的跪下来给别人擦，然后一群人哄笑着，踩他的背，踢他的身体，踹他的头，李翊也都沉默着忍受，一声不吭。

那时的李翊毫无尊严，在别人的眼里他什么也不是，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心上。

但贺逾襄忍不了。

贺逾襄因为他，和别人打过两次架。学校调了监控，但还是因为欺负李翊的那几个人的家庭背景最终没有记他们的处分。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司机开车带着他们两个回家，贺逾襄塞着耳机听歌，听着听着，就看见李翊递过来一张纸条。贺逾襄接过，把它展开，然后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字：谢谢你。

他转过头看李翊一眼，李翊又把头低下去了。

贺逾襄还记得比较清楚的一次，是自己大课间的时候在体育馆里打球，然后他就看见在另一边打球的班里的那帮人故意把篮球砸到了坐在看台边上拿着一本书正在记知识点的李翊脸上。砸得力度很大，李翊被篮球砸得捂住了一边的脸，皱了一下眉，看起来应该是很疼。但当他看见那群人挑起眉，用看笑话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挑衅对他说“不好意思，打偏了”的时候，他就沉默了一会，往贺逾襄在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垂下眼睛忍着疼痛带着书走了。

估计他心里觉得今天是很倒霉的一天。

其实李翊会出现在学校的体育馆让贺逾襄很意外，因为李翊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平常课间的时候贺逾襄见到他都是在座位上做题，要不就是在背书，基本上没有看见他出教室门过。

但班里的那群人刚刚的那个举动看着让人火大，贺逾襄盯着那群人的背影，然后把手里的篮球抛过去，砸在了刚刚砸李翊的那人的后背上，见到对方骂了一句，气愤地转过头看着他。然后贺逾襄也冷冷地对他说：

“不好意思，砸偏了。”

特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

那人看到是他，即便心里十分不爽，但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忍着愤怒把篮球捡起来还给他，然后带着其他人走了。

“我靠，那群人什么人啊？”

齐峥骂了一句，走过来对贺逾襄说。话里充满了不平：“刚刚我都看到了，球明明就是他们故意往别人身上砸的，还说打偏了。”

贺逾襄把手里的篮球抛给他，没有接他的话：“球今天就打到这里吧，我去医务室一趟。”

齐峥稳稳地接住篮球，感到有些奇怪：“你受伤了？不应该吧？刚刚打球的时候哪里扭伤了吗？”

“嗯。”

贺逾襄一脸平静地扯谎：“刚刚把篮球砸到那人身上的时候，手扭得有点疼。”

齐峥：……

你不如直接说是想给李翊送药膏。

但是贺逾襄从医务室里买来药膏，趁李翊不在的时候放在李翊的桌子上，李翊却没有用。李翊当时看到那支药膏其实很意外，他环顾了一周，不知道是谁放的，于是又坐了下来，一直到放学，都没有动那支药膏的位置。

放学铃响，贺逾襄和齐峥在体育馆打了半个小时的羽毛球，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贺逾襄和他告别，回教室里拿书包。这时才发现李翊居然还在教室，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手里拿着拖把正在拖地。但是其实今天并不是李翊值日，估计是那群人想要逃值日，就把自己的值日任务推给了他。

贺逾襄单肩背起书包，把他手里的拖把拿走放回原处，抬了抬下巴，对他说：“走了。”

李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话语也很为难：“但是还没有拖完地……明天老师会罚的。”

“怕什么。”

贺逾襄很无所谓：“罚的又不是你。”

然后他接着说：“今天晚上不回家里吃了，陪我在外面吃。吃完我叫司机来接。”

李翊迟疑了一会，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贺逾襄在家在外面吃都一个样，他的嘴挑得很，吃什么都嫌弃，完全是给惯坏的。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他有好几次和李翊一起坐车上学时都看见李翊眼睛望着窗外，估计是对学校外面的商铺很好奇，应该也有点想去尝试。

李翊来他们家这么久，他还没有带李翊出去走过。

他和李翊走在学校门口的那条街道上，偏过头问他：“想吃什么？”

李翊一直沉默地走着，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话。反应有点迟钝：“我都可以的。”然后他轻声补充：“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就在这吃好了，不想走了。”

贺逾襄带着他走进一家面馆。店里的环境称得上是好，甚至应该说是豪华。既然能开在贵族学校的门口，消费估计也不低。李翊心里默默想着，但是没有说话。

“有什么想吃的？”

贺逾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把菜单递给他。

李翊接过菜单却没有先看有什么吃的，而是先扫了一圈价格表，果然不出他所料，价格大约是其他地方的三倍左右。然后李翊把菜单递回去，还是说：“没关系的，我都可以。”

贺逾襄于是自作主张地点了两碗糖水和两碗牛肉面，觉得李翊应该能接受，本来还打算给李翊点一份甜品，听见李翊小声说不用，最终没有点。然后又听见他说：“我来付吧。”

贺逾襄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李翊为什么会这么大方，他今天中午还看见李翊在教室里边看书边吃面包，连食堂都没有去。贺振良其实每月给李翊的钱其实很多，但他不知道李翊为什么总是这么省。

“不用。”

贺逾襄当然不可能让他花钱，看了他一眼说：“我付。”接着就去结账了。

李翊吃东西不叫吃，贺逾襄感觉他吃什么东西都像是在小口小口地品尝。在家里吃饭时他这样，在外面吃饭也这样。可能是因为李翊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对这一些食物就比较稀罕。

李翊的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的，吃东西时很乖。贺逾襄感觉他吃什么东西都很香，让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好吃。但他自己尝了一口牛肉面，只觉得味道一般。

李翊吃了几口面，总感觉贺逾襄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他不是很自在地抬起头，轻声说：“你也吃。”

“嗯。”

贺逾襄闻言又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然后再也没有动筷，等到李翊吃得差不多了之后叫了司机和他一起坐上了车。

车内，贺逾襄耳朵塞着耳机听着英语单词，李翊坐在另一侧，捧着单词书在默背。贺逾襄用余光看了一眼他今天被砸到的脸，看到被砸的那一侧脸已经有些肿，甚至一大块地方都已经乌青了。

应该很疼。

回家要记得给他上药。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院子里，司机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贺逾襄看了一眼旁边，这才发现李翊已经睡熟了，手里还捧着那本单词书。

估计今天很累了吧。贺逾襄心想，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温声叫他：“李翊，起来了。”

李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清醒之后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跟着他下了车进了家门。在餐厅吃饭的贺振良见到贺逾襄回来，叫了他一声小名：“小宝，回来了。”

贺逾襄顶着一张冷脸，有点无语：“别这么叫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行，知道你长大了。”

贺振良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

“您接着吃饭吧，我们就不吃了，在外面已经吃过了。”贺逾襄接着补充。

“知道了，司机已经和我说过了。”

贺振良说：“已经吃过的话，就上楼放松一下，看看电影，打打台球什么的都是可以的。”然后他注意到了站在贺逾襄身后的李翊，问他：“小翊，脸怎么了？”

“不小心撞到的。”

李翊应该是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小声回答。

“李翊。”

贺逾襄叫了他一声：“和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