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掠此夏 第5章 什么？她居然也喜欢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

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如同冰水浇头般的事实的时间里，唐幼真已经被热情的同学簇拥着、打趣着落了座。

半圆弧形的沙发围绕着长桌，人群的落座带着随机的拥挤。当陈向珣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重新抬起视线时，发现了一个更显尴尬的局面——唐幼真竟然坐在了圆弧沙发的另一端，与他几乎隔空相对。

抬眼，便能清晰地看见彼此。

横在中间的，仿佛不是一张摆满佳肴美酒的餐桌，而是七年漫长而沉默的光阴，以及此刻那道象征着归属的、冰冷的光芒。

唐幼真的目光似乎也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终，不自觉地落在了角落里的陈向珣身上。

她眼前的男人，早已褪尽了少年时的青涩和大学初期的拘谨。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利落，下颌线绷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精致的五官立体深邃，高挺的鼻梁在一侧眼窝投下稍暗的、带着点忧郁气息的阴影。他正垂着眼帘，用那根玻璃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杯中那颗顽固的大冰球，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声响。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等人终于到齐，张鹏才推门进来，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他走到长桌一端预留的位置站定，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各位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安静一下哈！”

喧闹声渐渐平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首先！热烈欢迎大家的到来！”张鹏提高了音量，带着煽动性，“虽然咱们毕业也两三年了，各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但去年那场该死的疫情，硬是把咱们计划好的第一次聚会给搅黄了！遗憾啊！”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不过！好饭不怕晚！今天，借着国庆长假的东风，大家排除万难，从天南海北聚到这里，这份情谊，杠杠的！啥也不说了，今天晚上，就一个目标：吃好！喝好！聊好！玩好！把过去几年没唠的嗑都补上！大家伙儿，必须尽兴！好不好？！”

“好！！！”底下一片欢呼响应，气氛瞬间被点燃。灯光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洋溢着兴奋和怀旧的红晕，酒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谈笑风生，仿佛瞬间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

陈向珣端起自己那杯柠檬水，送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柠檬特有的清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泛起的、更深的苦涩。

杯中的冰球已经融化了大半，杯壁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杯中的液体却依旧冰凉酸涩，未曾改变。

宋义辞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陈向珣旁边的空位上，胳膊肘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带着邀功的语气低声说：“怎么样，陈老板？哥们儿够意思吧？这惊喜，到位不？”

陈向珣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凉飕飕的，扯了扯嘴角，吐出几个字：“我看你真是挺有意思的。”

宋义辞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立刻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一脸“受伤”的表情：“嘿！你这人！我拿你当兄弟，掏心掏肺给你制造机会，你看我有什么意思！天地良心！”

见陈向珣不搭理他，又厚着脸皮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你看啊，唐幼真现在确实更漂亮更有气质了，这点咱得承认。但是！兄弟情义在这摆着！你喜欢的姑娘，我宋义辞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这点人品我还是有的！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你就老实说，你梦没梦到过她吧？特别是最近？”

陈向珣心头一震，立刻想起了昨夜那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童年梦境。雪地、红扑扑的脸蛋、离别的雨……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带着点不耐烦：“那又怎么啊？”

“那不就成了！”宋义辞一拍大腿，仿佛抓住了什么铁证，理直气壮地说，“那就说明！你对她还是有点执念在的！潜意识骗不了人！说明哥们儿这步棋没走错！”

陈向珣被他这套歪理邪说弄得哭笑不得，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大哥，你这套理论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

宋义辞一脸“这你就不懂了吧”的嫌弃表情，得意洋洋地甩出答案：“嘁！这你就不懂了吧？某乎情感区大V说的冷知识！科学着呢！”他那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让陈向珣彻底无语。

酒过三巡，包间里的气氛愈发热烈。尽管大家喝的酒大多度数不高，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在怀旧和重逢的情绪催化下，不少人的脸上已经染上了明显的红晕，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笑声更加爽朗无忌。

宋义辞显然是喝得最兴奋的那个，他猛地站起身，举着个还剩半杯啤酒的酒杯，脚步已经有点虚浮不稳，舌头也有点打结：“光……光喝多没意思！咱们……玩点啥！扑克牌！对！玩扑克牌！”他侧身，摇摇晃晃地打开包间门，朝着站在走廊的一个服务生大声喊道：“服务员！拿盒扑克牌来！要新的！”

很快，一盒崭新的扑克牌送到了宋义辞手里。他动作夸张地洗了洗牌，虽然手法笨拙，牌掉了几次，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但总算把牌洗开。

他把牌摊在桌子中央：“规……规则简单！每人抽一张！数字最小的，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不许耍赖啊！”

气氛瞬间被点燃，大家纷纷响应。来来回回玩了几轮，气氛越来越嗨，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轮到唐幼真时，她微笑着，带着点无奈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翻开——红桃三。

“哇哦！最小！”立刻有人起哄。

唐幼真笑了笑，将那张小小的红桃三放在桌上，落落大方地说：“我选真心话吧。”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让周围的喧闹稍微平息了一些。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正好是大学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室友，立刻接上话头，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抛出了一个几乎能戳中所有人青春心事的问题：“幼真，聊聊呗，高中时代……感情上有什么遗憾吗？”

这个问题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包间里激起了更广泛的共鸣和好奇。

高中时代，那段被题海淹没却又暗流涌动的青葱岁月，无论何时提起，总能轻易拨动心弦。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群离开校园象牙塔不久，身上还残留着书卷气，却又被社会初步打磨过的年轻人来说，那段纯粹而懵懂的情感，更是带着滤镜般的珍贵和淡淡的感伤。说不怀念，那是假的。

陈向珣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不敢再看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唐幼真反倒微微低下头，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几秒钟后，她抬起头，包间顶灯柔和的光线恰好落入她的眼眸深处，映得那双眼睛格外清澈透亮，仿佛蕴藏着星辉。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丝追忆的温柔：

“遗憾……大概是有的。”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高一的时候，我开始暗恋一个男生。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是小时候的邻居。”

她说到这里，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掠过陈向珣的方向，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小时候懵懵懂懂，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只觉得他是个很好的玩伴哥哥。后来我家搬走了，临走那天，下着雨，我特别特别难过，可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甚至都不怎么理我。亏我妈妈之前还总念叨让他多照顾我这个妹妹呢。我当时真的伤心了好一阵子，觉得他好冷漠。”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少女时代残留的委屈，却又被成年人的豁达冲淡了。

“后来，真正让我印象很深、也让我重新关注到他的，是高二上学期的一次数学课下课。”唐幼真的声音变得柔和，仿佛陷入了那个遥远的午后。“那天轮到我擦黑板。不巧的是，我那段时间支气管炎一直没好利索，咳嗽得很厉害。粉笔灰像烟雾一样弥漫，真的很为难。我不敢大口呼吸，只能用校服袖子紧紧捂着口鼻，一边咳嗽一边勉强去擦。”

她的描述让包间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仿佛看到了那个在粉笔灰中艰难咳嗽的少女身影。

“班里面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大概不知道我生病了，看到我这个样子，就开始在下面起哄，说着一些不太友善的话：‘哟，大小姐这么娇气啊？擦个黑板还捂着鼻子？’‘就是，林黛玉转世啊？要不要哥几个帮你？’那些话像小针一样扎人。”唐幼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她很快控制住了，“我当时又尴尬又难受，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陈向珣，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带着一种复杂而深刻的情感。

“就在那个时候，只有他……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走到讲台边，随手拿起另一个板擦，‘唰唰唰’地就开始帮我擦剩下的黑板。

他的动作很快，很用力，粉笔灰扑簌簌地往下掉。他擦得很干净，直到整个黑板都变得光可鉴人。然后，他把板擦放回原位，依旧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他甚至都没有和那些起哄的男生对视一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唐幼真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水光潋滟。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又重新、真正地开始关注他。他其实一直没变，还是小时候那个会默默帮我堆大雪人的哥哥。只是少年时期的他，变得更加……怎么说呢，张扬却又内敛，有一种矛盾的魅力。

他很阳光，球打得很好，在男生里人缘也不错，但又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类型。成绩很好，尤其是理科，解题时专注的侧脸……很好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时代特有的羞涩感，却无比真诚。“这样的男生，说起来，大概会是很多女孩子的暗恋对象吧？我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的喜欢，真的很单纯，也很小心翼翼。”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淡淡的怅惘，“我和他最大的缘分，大概就是高中三年，我们竟然都分在了一个班里。而更巧的是，每次调换座位，他的位置总是在我斜前方不远处。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喜欢一个人，却又不敢去热烈地表达，那种纠结，那种不舍得放手又鼓不起勇气的胆怯……像把自己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

你所有的悸动、试探、偷偷的关注，都只能在原地打转。我会在他打篮球时假装路过操场，会在他解出难题被老师表扬时，心里偷偷地骄傲，会在交作业时故意放慢脚步，只为能和他擦肩而过时闻到一点点洗衣粉的味道……

也会在偶尔不经意的对视时，心脏狂跳，然后心虚地挪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那时候其实很自卑，无论是小时候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可爱，还是高中时觉得自己不够漂亮耀眼。好像对我好的，能让我安心的，一直只有他一个。可越是这样，越怕失去，就越不敢靠近。”